第15章 雪风沙前辈

暖烘烘的小屋里飘着淡淡的草药清香,床下铺着一块可供双脚裸立的黑色狼皮地毯,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字画,字画的落款皆有一片梅花瓣。书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和一瓶傲立独香的冬梅,开得正艳。
屋里除了字画藏书丰富之外,精致有趣的小玩意儿也颇多,都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架子上。其中雕刻的东西占比最多,什么龟龙鳞凤,飞禽走兽等等,无一不工丽英爽,栩栩如生。
其中最吸引萧琛注目的还是一只立在砚台上的小鸟,由珍贵的小叶黄杨木雕刻而成。
其花纹细腻温润,被刷上木蜡油做防护,全身锃亮,双目熠熠生辉。还有圆滚滚的肚子,短短的腿,稚嫩的鸟喙,如剪刀似的小尾巴,无一不精妙,栩栩如生。
萧琛推门而望,入眼之景竟堪比文人墨客口中的飘渺仙境,千仞绝壁,高耸入云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曲盘虬蔓的松树,被飞舞的漫漫大雪一覆,宛若置身云间,令人颇具飘飘欲仙,绝尘避世之想。
他缓缓行至赏雪亭内,隔着鹅毛大雪极目远眺,竟发现浩瀚无垠的江面上载着一叶孤舟,而头戴蓑笠之人正独坐在船头静静垂钓…
千山鸟飞绝,万际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萧琛口中不觉喃喃念叨着前人诗句,足下已然轻捷跃出,凭虚御风,飞向江中。
那人头戴蓑笠,身披蓑衣,蒙着面纱,静静盘腿坐在船头,蓑衣上已覆有一层落雪,应是在此垂钓多时。
“晚辈萧琛拜见雪风沙前辈。”萧琛朝他恭恭敬敬的拱手作揖,而此人却如静止的木雕一般,毫不搭理…
“前辈?”萧琛缓缓靠近,方要伸指撩起面纱一探究竟。不料“木雕”陡然神掌握住他的手腕,力气犹如铁钳一般,强劲有力,若捏的是核桃,估计早已变成了碎末。
蓦地,木雕再次伸出另一掌直朝他面门攻去,萧琛当即后仰,随着他移动的掌风将脑袋灵活一旋,而后弹臂相抵,下身及时凌空出腿,腰间悬带的辟邪小兽滑出好看的弧度。
木雕见势腾跃而起,一下落到船篷顶上,继续盘腿而坐,如此大幅度的动作,小船竟像是未感知到,一径岿然不动。
萧琛转身看向静静坐立的木雕,微微一笑便道:“前辈承让了。”
劲风自耳边呼啸而过,震起他厚重的裘衣,萧琛接连使出三记重掌,分别攻向他的膻中,屋翳,太乙三穴,木雕屁股不动,仅仅扭腰侧闪,仰头下腰,轻巧躲过两招,而后忽的两掌撑地。旋身如陀螺般狂转起来,甩起来的腿脚快如流星,乱人双目,萧琛用掌相抵,前几招尚能接住,可他转的愈发的迅速,如急雨点梨花般激烈,萧琛双目已然分不清虚脚还是实脚,打在他的手臂上重如千斤…
木雕突然停下,一个飞跃猛扑向萧琛,企图扼住他的脖颈,萧琛一惊,反身一个璇子转体,闪身避过。
小船微晃,两人在江中你来我往,来来回回过了数十招,未料到他的内力如此深厚,打出的掌风十分凌厉狠辣,但路数又颇具章法,即使不是出自名门正派,也不是江湖里的那些下三路。
实未料到他如此魔怔恋战,萧琛打算速战速决,将内力贯注掌间,劈出的一掌含劲蓄势,而木雕似有所感,以一掌相迎,两人掌力骤然想击,内力撼动,霍然间只见江水“怦怦怦!”的卷起千堆雪浪,激向两岸!茫茫雪海犹如狂魔乱舞,劲风呼啸……
萧琛内力不敌而被迫单膝跪地,猛吐一口鲜血。
木雕蹿上船篷又跳下来,忽然掀了斗笠哈哈笑道:“不错不错,我还以为你也就接我几招呢!”
萧琛用指肚拭去嘴角的鲜血,手抚胸口站起身来,竟一下惊住。
面前之人剑眉轻扬,长相英气,身形略瘦又系一酒壶,俨然一初长成的少年?!
江湖传闻雪风沙是个古稀老者,现下一看,虽然面相宛若少年,但这满头鹤发倒也符合年纪。
“前辈。”诧异归诧异,萧琛还是有礼有节的作了一揖。
“谁是你前辈?”木雕又旋身蹦哒上船篷,耷拉着双腿,晃啊晃,十分惬意自在。
萧琛笑了笑,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将信展开递到木雕面前—梅花瓣。
“江湖上谁人不知雪风沙前辈酷爱梅花,喜欢在写字作画的落款处放一片梅花瓣?”
能证明他是雪风沙的证据太多,大冷天的,萧琛实在不想多浪费口舌。
木雕支起一条腿来,饶有兴趣的看着萧琛,沉吟片刻后哈哈笑道:“你说是便是吧。”
“哎,你说你是萧琛?”他似想起什么,忽然奇道。
“正是。”
“那萧平生是你什么人?”
“是晚辈的爹爹。”
雪风沙哈哈大笑起来,仰头叹道:“想当年你爹爹还是个翩翩少年郎,白衣苍狗变浮云,转眼间孩子都这么大了,岁月不饶人啊!”
“前辈见过我爹爹?”萧琛讶异道。
“一面之缘而已。”雪风沙看着远边的雪景,回忆往事,“萧平生那小子虽一心入仕,但身负侠义正气,老夫看着并不反感,与他喝过一次酒。”他又扭头看向萧琛,慢悠悠道,“若不是看在你爹爹的面上,老夫必得治你个为老不尊,冒犯之罪。”
“早就听闻前辈功夫已臻化境,晚辈今日一见,心下佩服。”萧琛朝他拱了拱手。
“你这功夫是陈又夏那劣子教的罢!”雪风沙不屑道。
“前辈认识我师父?”
雪风沙冷哼一声,气道:“当年老夫还指点过他几招,可惜了,白眼狼一个!”
“前辈,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我师父不是那样的人,他为人谦逊正直,一心为民,断不会是您口中的白眼狼。”萧琛争辩道。
“哼,当年老夫饿的不行,便偷了人家店里的一只鸡出来,哪知他竟活活追了我三条街呐!”雪风沙伸着手指头一脸委屈。
居然还知道是偷…
师父向来是铁面无私的执拗性子,知法犯法更是不可饶恕,为只鸡追人三条街,在萧琛眼里这并不稀奇。
雪风沙忽的一怔,双眼微眯,从船篷顶上蹦哒下来,走近细看。后者愣了愣,忙微不可查的后退一步。
“好生俊俏,估计是随了你娘亲,细皮嫩肉的。”他欺近萧琛来回端详,捏了捏他的脸,痴痴的笑模样似要将其吃掉一般。
“还是前辈生得俊俏。”萧琛不甚自在的笑了笑,悄然往后一退。
“聪明刁滑又谦卑恭顺,果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雪风沙拉过他的胳膊,如获至宝般喜道,“老夫喜欢!”
“小琛琛啊,来来来,”他复拉过他的胳膊,撩帘进了暖和的船篷内。
两人坐着静默片刻,萧琛实在有些坐不住,抽出被攥麻木的手,努力张了张,慢吞吞道:“晚辈有一事想要问问你。”
雪风沙眼珠转了转,猛地欺近,连连摆手道:“哎~不急不急,先让我闻闻!”
萧琛愣了愣,接着便见他凑近自己的胸前,腰间,胳膊,脖颈,两颊侧细嗅…
萧琛心有不悦却不能表露出来,忍不住伸掌将他的脑门抵开,硬邦邦道:“前辈还是稳重些。”
雪风沙置若罔闻,反而皱了皱眉头,小声嘀咕:“怎么味道变淡了呢?”说罢又再次将脑袋猛贴过去嗅。
这下萧琛未能忍住,不耐的蹙起眉头,深吸口气,将其一下推开:“前辈!”
雪风沙也不恼,像是才回过神来一般,笑道:“哦,你说你说。”
萧琛长舒口气,微缓心神叹道:“晚辈有事想要…”
“你有事想要问我?”他抢过话头,一下跳到萧琛对面的座上,“那怎么能行?老夫向来不与官家打交道。”
“那前辈…”
“除非…”雪风沙眸光掠过一丝狡黠,笑嘻嘻道,“除非你能给老夫做顿饭!”
“……”这个要求未免太过奇怪,萧琛斜挑眉头,将信将疑,“做饭?”
“对,做饭!就做你身上这道菜!”雪风沙颇激动,此时已经乐得合不拢嘴。
萧琛见他两眼放光,满怀期待,并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抵不住雪风沙焦灼目光的压力,忍不住低头嗅了嗅身上的味道—并未闻道饭菜香味。
自己也未进入过灶间…
萧琛皱了皱眉,疑惑的看向雪风沙:“前辈…”这时他才忽然想起自己在出门时与端着菜的何生擦肩而过。
可过了这么久,该有的味道早已飘散,他竟然还能闻出来…
“好。”萧琛点点头。
“那老夫去划船!”
雪风沙蹿出帘外,萧琛顿了顿本想随出去看看景色,哪知方站起身来便感到船体一震,自己冷不防的被晃了个趔趄,跌回到原座。
而后小船疾速驶向江边…
萧琛抬指撩帘探出头去,看见雪风沙正半弓着双腿,猛摇双桨,似使出了吃奶的气力,划着划着还不忘回头朝自己笑道:“小琛琛你做稳喽!”
此番形容让萧琛忍俊不禁,放下帘来安心做好。
“咣”得一下,雪风沙又来了一个漂移转弯,萧琛笑容还未及时收敛完全便一下被摇到了对座…
“前辈慢点—!”只听船篷内闷气滔滔。
雪风沙听到哈哈大笑,笑完又唱起了山间小调:“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不一会儿,船篷内便响起了用来附歌的绵绵短萧音,其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回荡于江面之上,似断非断,不绝如缕…
行了不久,船身微震,靠到了江岸。
两人方下船,萧琛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拉着一溜小跑进了某间冷窖。
冷窖不算太大,但里面的藏物确是异常丰富。胡萝卜,白菜,黄瓜,冬瓜,蘑菇,牛肉,羊肉…皆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各处。
“怎么样啊?”雪风沙挑着油灯,站在食材旁边朝他洋洋得意道,“这些!够不够?”
当然够!即使再来三四个壮汉都吃不完…萧琛实在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比如这个白菜,已积起了两人多高,这个黄瓜,蘑菇足足攒积了一大箩筐,胡萝卜更甭提,若是用农夫的独轮木头车,得拉上两三车…
萧琛随手拿了根胡萝卜,掏出帕子擦了擦,然后吃着当个嚼头。
雪风沙见状也跟着抽了跟胡萝卜,胡乱在胸前一擦,放进嘴里“嘎嘣嘎嘣”的脆嚼起来。
有些黄瓜已经变得皱皱巴巴,缩水严重,想是放的时间比较长了,这些食材在昭北可不多见,就算是富贵人家也很少能储藏这么多。
看来雪风沙不光把精力放在了偷金银珠宝上,搬运蔬菜也是一项颇费心神的工程。
“这些都是哪里来的?”萧琛故问道。
“老夫与那宫阙山谷地的妙幻大师有些交情,逢年过节的他都会送我点,那老头大方的很。”他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据我所知,宫阙谷地的那间寺庙不过十来个和尚,推着木车不远万里来给前辈送这么多蔬菜,果真是情真厚意。”萧琛随便拿了棵白菜,边摘烂叶边揶揄道。
“啊呀,小琛琛你快些做吧,老夫都饿得等不及了。”雪风沙不耐的原地蹦哒了好几下,顺手又拿起跟黄瓜消遣。
“这么多好东西,为何不自己做?”
雪风沙神态窘然,若无其事的跑到一侧摘菜叶,见萧琛投来探究的无情目光,他赧然一笑:“老夫…额…老夫不会做饭,不是炒成炭,就是烧房子,看着这堆狗东西垂涎三尺都没用。”
“那前辈平日是如何…”
“切,那还不简单?老夫随便找家后厨就能饱餐一顿。”他嘎嘣咬下一口黄瓜来,脆脆嚼着,神情颇有些得意,但接着又讪讪道,“可总拿人家的东西也不好,害的厨子还得挨顿打,所以又不如自己做来的心中畅快。”
“原来前辈也知道会牵连他人。”萧琛无声笑了笑。
“我可没有白拿,每次都会放银子的!”雪风沙争辩道。
“那银子又是哪儿来的?”
“哼!”雪风沙冷哼一声,不屑道,“不过是些压榨百姓的贪吏猾胥,盗了便盗了,不值得同情!”
这话确有几分道理,萧琛笑了笑不再追问。
“行了,你小子别再套我话了,快点做吧,老夫要吃红烧牛肉,胡萝卜炖羊肉,牛肉生菜卷,胡萝卜馅儿的饺子…额…最近食欲不佳,就最后再来个蘑菇汤吧,缓缓胃。”
“……”怪不得厨子会挨揍,就这饭量和洗劫客栈又什么区别?萧琛看着面前的食材幽幽叹了口气。
雪风沙急飕飕的拿了个小箩筐来,快手快脚的将要用的蔬菜放入筐中,兴冲冲道:“还需要用什么?老夫给你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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