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才子佳人舞

“佳人花会”是古城的传统节日,已延续了百余年,每年方进腊月,歌舞坊便会隆重举行一次,选出最美舞娘,今年也不例外。
火墙地龙皆烧得热烘烘的,外头还是冰天雪地,此时小楼内却已温暖如春。牡丹花,玉兰花,芍药,水仙,桃花,杏花,海棠开得正盛,纷纷落下的花瓣铺满石阶地板,穿着艳丽服饰的歌女,舞女,头戴牡丹花,步摇华胜,披着华贵的帔巾,走起路来步态轻盈,飘飘然,娇俏的很。
当地的女子也同样,如过春节一般,皆要换身新衣服,有钱人家的女儿平日里苦练舞蹈,只为在佳人花会上展露风姿,而贫苦人家的女儿即使没有钱也会老早裁上身新衣或者买根丝滑的绸带系在发髻上。
外来的商客掮客旅客以及文人墨客,把马匹骆驼驴子寄放到当地的养马场,找家客栈沐浴焚香,洗去身上的汗味马粪味,然后徒步几十里地,不辞辛苦只为赶赴这场盛会。
胖嬷嬷作为此次的主办方,正磕着瓜子,带着下人穿廊过道,四处招揽来客,指点桌椅摆设,待快至晌午,歌舞坊门前已是人山人海,坊内更是摩肩接踵,笑语沸腾,有才艺的女子早已在台子上踏着欢快的歌舞,跳了起来。旁边的乐师打起手鼓,摇起铃铛,弹起琵琶,弹布尔,一时间各色乐曲和谐婉转,绕梁三晖。
这些女子虽美,但按照往年惯例,众人皆知最美的女舞者还在后头,作为压轴出场,去年是歌舞坊初见月夺得头筹,那抹风彩,真真是一流角色。
记得舞闭之时,台下众人扔花,扔玉石,金银珠宝,数也数不清。胖嬷可是赚了个盆钵体满,乐的合不拢嘴,到最后那些宝贝几乎是用衣服往回兜,奇怪的是那初见月自从舞后再不见人影,多家富贵公子来寻皆没见到,想必今年也不会出现,于是众人将眼球都寄托在了狄丽达尔身上。
胖嬷嬷专注的和贵客搭话,一张巧嘴吧嗒吧嗒的说个不停,安抚人心的话最会说,可就在她笑得最开心的时候,一小厮却急匆匆的从后院跑来,以手挡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胖嬷嬷神色突变,嘴唇都颤抖起来。
“怎么了?”见她脸色有异,来客持着金色酒杯打算和她碰个酒。
“没事没事,您先喝着。”胖嬷嬷干笑着婉拒了酒,保持仪态,若无其事的缓缓走出人群,可直到拐出廊角,她立时如同脚底抹油一般,火急火燎的往后院赶。
“何时发生的事?”胖嬷嬷健步如飞,有力的双足将地板踏得“咚咚”直响。
“像是今早才断的气,小…小的也不清楚。”小厮紧随她身后,急促道。
胖嬷嬷听了又急又气:“连人何时死的都不知道,饭都白吃了,要你们有何用?!”
一路上了楼梯穿过庭廊,再下了楼梯,胖嬷嬷已是气喘吁吁,摇着扇子哀叹道:“怎么…这么远?”
“唉,”小厮叹口气无奈道,“小的们都觉得腊月里出了这个事不太吉利,所以就商量着将人抬到了柴房。”
胖嬷嬷一溜小跑,喘的难受,已无力再说话,进了柴房,便看见狄丽达尔平躺在小床上,面色苍白,手脚冰凉。
“怎么死的?”她皱眉扭头问道身旁的婢女。
“奴婢也不知道,今早去看,便发现狄丽达尔姑娘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身上也没有伤口,梁上也没有发现白绫。”
“那些吃的喝的,你可都仔细检查过了?没掺什么东西?”
“奴婢亲眼看着她吃下的。”
“唉,行了行了!”胖嬷甩甩圆扇,不耐烦的让婢女闭了嘴,然后给小厮使了个眼神,自己匆匆出了房门。
“真是晦气,方进腊月便出了这么档子破事儿,肮脏人!”胖嬷嬷扇着扇子,骂骂咧咧道,“真是死了都不让我安稳。”
“那怎么办,好多人都是为了她来的。”婢女担忧道。
“我怎么知道—唉呀!早不死晚不死,你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这次我可是下了血本,挣不回来得赔死!”
“谁说不是呢。”婢女附和道。
“去,赶紧找坊里几个跳的好的,唱的好的,先去应付应付场面,然后再去阿娜尔那里,让她顶上。”胖嬷吩咐道。
“是。”
西南乱葬岗,荒草丛生,白骨堆叠,几只苍鹰正在循着人气正在空中盘旋鸣叫。
两个小厮拉着木板车,一路上嘟嘟囔囔,不情不愿的将用破席卷着的尸体往枯草堆里一扔,无奈道:“他们不愿意来,让咱们来,大腊月天里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真是惹了一身晦气!”
“唉,行了行了,多说这些干什么。”另一小厮看了眼从草缝里露出来的脚,可怜道,“她也是红颜薄命,咱俩把她送到这,也算是仁义了。”
“快走快走,回去我就把这件衣服烧了,再洗个热水澡,去去风尘。”
两人拖着木板车匆匆离开了。
待那两小厮走后,不远处的树后快步走出一个人来,他扒拉开乱草丛,将破席拽出来展开,久等的睡颜现在自己面前。
陆元清忙将带来的衣袍裹住她弱小的身躯,抱紧哽咽道:“狄丽,我来接你了,咱们回家!”他说着奋力将狄丽达尔背上身,可惜自己腿脚颠簸,地又不平,方踱了几步出去,便踉踉跄跄地翻摔在地,狄丽达尔也从他身上滚了下来。
他自责的锤了锤泛疼的右腿,生怕她冻伤,忙又将自己身上的衣袍卸下来盖在她身上,看着眼前茫茫的荒草,陆元清心里有些悲凉又有些幸运,他再次起身将狄丽达尔背到身上。
走出不远,忽从前方来了一辆马车,来人头戴蓑笠,半蒙面,拽着缰绳将马车赶到他的面前。
见蒙面跳下车,陆元清警惕地盯着他,倒退几步,将狄丽达尔揽入自己怀中。
蒙面轻哼,稍抬斗笠。
陆元清这才看到那双清绝凌利的双眸。蒙面将赶马鞭扔到他的面前,淡淡道:“车上有干粮和盘缠,找个地方讨生活。”
陆元清狐疑的打量了打量他,心中暗道他不像那晚的八字胡。
难不成是受八字胡的委托?
“你是…”他冻的浑身发抖,声音有些发颤,“为什么要帮我?”
“八字胡。”蒙面瞥他一眼只冷淡道。
“多谢侠士救命之恩,多谢侠士救命之恩!”陆元清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抬首问道,“敢问恩人大名,他日必定携妻登门拜访。”
“别废话了,再不走人就冻僵了。”蒙面也不理他,扭头便走了,只听陆元清在后头喊“侠士”。
不觉落日已下,天已暗沉下来,楼上楼下灯火通明,一片笑语喧哗。
台上跳舞的女子已换下好几拨人,但依旧没有特别出众的,打赏的也很少,渐渐的人群中便有起哄让狄丽达尔姑娘上台的,一人嚷嚷,便有十人百人千人起哄,一时间台下人声鼎沸,乱哄哄起来。
胖嬷见场面有些失控,忙喊了个婢女过来打探后院情况,那人搪塞道:“方才奴婢已经去催过了,都在练着呢。”
“还练什么练?随便出一个不必这些货色强百倍?赶紧让阿娜尔出来顶上啊,实在不行就让她挂个面帘遮遮。”
婢女应了,拨开人群便去传话。
后院小楼的某间房内。婢女将适合今晚跳舞的衣裙首饰整齐的摆在阿娜尔面前,任她挑选。
阿娜尔烦躁的拨了拨耳饰,随便挑了一对过气的戴到耳朵上,神情不掩厌恶:“今日是怎么了,平白无故的沾了一身霉运,往常不让我接贵客,都让给那贱货,现下那贱货死了,这档子送死之事倒想起我来了,哼。”
“姑娘莫生气,待会儿上台随便跳跳不就得了,只要别让知府大人相中便是了。”婢女拿来衣裳服饰她穿上,宽慰道。
“话是这么说,可万一被他看中,我的结局不比那贱人好过。”阿娜尔对着镜子捋了捋发丝,不由得冷哼,“我才不要给畜牲当压寨夫人。”
“阿娜尔姑娘,嬷嬷催了。”一婢女在外头喊道。
“知道了,催什么催!”阿娜尔烦躁地将梳子一下摔出门去。
月明风清,朦胧白雾。色彩纷呈,各式各样的灯笼挂满了楼,彩绸横搭在上空,只见花瓣纷飞,铺满舞台,台中央置了一个大鼓,鼓面绘着彩色云锦花纹,云纹深浅层次过渡自然,绘出朱雀图案,四周盘龙虎踞,更显霸气。
乐师忽然一并静寂下来,众人也跟着纷纷安静,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
此刻只有四周风铃摆动发出的脆响。
不一会儿,琵琶蓦地弹奏起来,配着悠扬的萨塔尔,让人产生遐想。
女子裸足登上,踩着鼓面轻跳起来,众人纷纷欢快起来,拍手动肩附和,可是仅过片刻,鼓点便被她踩的凌乱起来,鼓面彭彭直响,全然跟不上乐师和甩铃者的乐拍,一切都乱了,声音震耳欲聋,频刺耳膜,众人皆吆喝下台,破口大骂!
“什么货色敢上台跳舞?”
“她绝对不是狄丽达尔姑娘,骗人的!”
“滚下去,滚下去!”
“不看了,不看了,歌舞坊越来越不行了!”
女子站在台上虽有些慌张,但不难看出眼神中含有一丝得意。
胖嬷嬷在台下恨得牙根直痒,朝阿娜尔狂甩手帕,示意她赶紧下台,别站在上边丢脸。
台下软席上坐着一位穿青衣的两撇胡官员,寒着脸饮了口茶,瞅了胖嬷嬷一眼,冷哼。
“哎呦,大人别生气,这绝对是上来捣乱的。”胖嬷嬷强颜欢笑道。
“我是不生气,只怕再选不出来,知府大人恐要怪罪,到时你我担待不起,”两撇胡瞥她一眼,又冷冷道,“倘若这歌舞坊你不想开了,可以提前去请示,不必为难我这个小官儿。”
“哎呦呦,大人何出此言呐,婆子有今日全凭知府大人仰仗,怎么会不想开了呢。”
两撇胡冷哼一声,不耐烦的将茶水往桌上一放。
见阿娜尔下来,胖嬷嬷身姿矫健,灵活的穿过人群,一下揪住她的耳朵,准备拉到舞台后边。
忽的,鼓面响了两下。
“咚咚!”又响了两下。
众人扭头看向台面,鼓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翩跹少女。
此女子头梳飞天发髻,系着红色飘带,戴着流苏金色面帘,腕上缠着铃铛,胳膊上裹着绸缎,动起来那叫一个飘逸轻灵。
虽看不见她的全貌,但能看出她双眸深邃,目含繁星,配着一弯远山细眉,定是个不折不扣的胡姬美人,一阵风吹起,花瓣簌簌而落,宛如大雪纷飞,落在她的肩上,发髻上…
“咚!”
足下大鼓又被踏出两声,脚腕上系着的细绳铃铛泠泠轻响,她持着琵琶,咚咚又踏了两下,铃铛再次轻响。
极有旋律的鼓声和清脆的铃声摄人心弦,台下皆屏息凝神,专心注目,生怕错过什么。
女子纤手突然一拨琵琶弦,脚尖在鼓面上时点时不点,似飞似不飞,轻若云絮,玉袖生风,宛若壁画仙子,更似笔走游龙绘丹青。
此时乐师已掌握她的舞动旋律,缓缓弹起琵琶,与她相互配合,女子扬起绸缎,纤细的腰肢扭动,足下韵律随之改变…
蓦地,她再次变换了旋律,从台下邀了几个持手鼓的女子上台一同舞蹈,鼓面彭彭有力的响起来,异族韵味十足,她独站在鼓面上猛然旋起身子,乐师的琵琶声顿时由窃窃私语变得促如疾雨,绫罗绸缎腾然飘起,飞袂拂动云雨。随着漫天落花,她绚丽的裙摆如同花团锦簇般一下绽放,瑰丽绚烂!
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这绝美的舞姿不禁让人神思游荡,如至仙境。
台下瞬间暴发雷鸣一般的掌声,金珠银珠,珠宝玉石鲜花纷纷向她脚下抛去,很显然她是这场盛会最美的舞娘。
女子也不弯腰去捡,只微微侧头轻掠台下的持琵琶乐师。
两撇胡笑了笑,放下茶杯朝着仆从招了招手,附耳低言了些什么,仆从点点头,便将傻愣在一旁的胖嬷叫了出来,交代了几句话。
不远处的廊下,雪风沙耷拉着双腿,颇为悠闲的磕着瓜子,观看台上的翩跹妙态与台下的欢腾一片。
待一舞作罢,他不由得跟着拍手叫好,笑道:“没想到这俩兔崽子一个跳舞,一个弹琵琶,如才子佳人一般,甚配!”
作者有话说
    说起中国传统古典舞蹈,给大家推荐唐诗逸老师的《水月洛神》,真的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眼就爱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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