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信任

刘卓安安静静地将那张纸拿到一边的铜盆中,引燃火折子,烧了个干净,只剩下一团黑灰,其余什么都没有了。
而在这个铜盆里,全都是这样的灰烬,这些年来,柏丰鹤都不知道自己烧了多少封书信,这盆里的灰烬大约半个月左右就要清理一次。
原先按照宫里的规矩,这些灰烬是不过夜的。
柏丰鹤是个例外,他到想看看,这朝中究竟有多少事情是他无法把控的。
如今看来,还真不少。
一个左相,一个右相。
左相能为他所用,也是看在先帝的面子上,另一点也就是和右相不对付,左相和右相的设立也是为此。
朝堂之上,不能只有一种意见。
但要说起来,两个人是旧相识,虽说不对付,也绝不至于是势不两立,如今的局面倒是他一手造成的。
人最忌猜疑,他的那些皇兄都是这样死在了这平京城里。
“刘卓,没什么事你就先退下吧。”柏丰鹤看着那盆子里的灰烬,忽然生出了一个人待一会的想法。
说来奇怪,自从坐上这皇位之后,身边的人似乎越来越无法相信了。
“还有一事。”刘卓恭恭敬敬地低着头,“皇后娘娘请您今天晚上务必过去,今个是十五。”
宫里的规矩从来都没有变过,初一十五,必然要在皇后的宫里歇息,为的就是不宠妾灭妻。
柏丰鹤倒是觉得有些厌倦了,如果可以,他哪都不想去。
闭了闭眼睛,稍稍缓了点神:“知道了,下去吧。”
皇城,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眼看着天气有愈演愈烈之势,卫景阳看了看皇宫的方向,这校场在宫城底下,离得近也是为了保护皇上,但眼下还没有旨意传来,大抵是怎么都行了。
稍稍吩咐了一下,卫景阳戴上斗笠就迈出了校场,他放心不下程听枫。
等到了芥生园门口,好好一个人都覆盖了一层黄土,来开门的韩柳安硬是没能认出他来。
“是我。”卫景阳站远了些,将身上的尘土都抖了抖,尽可能不让韩柳安觉得不大舒服。
韩柳安听声音听出了是卫景阳,连忙冲着里面喊了一声:“师父!是卫将军!”
卫景阳连忙摆了摆手:“别喊了,风沙进了嘴,不好受。”
说罢,他绕过韩柳安就快步走了进去,成功把程听枫堵在了房间门口。
他看见了,程听枫脸上的表情分明有些着急,不似平常那么风轻云淡。
“好了,别说话,进屋去。”卫景阳说着就往前迈了一步。
程听枫还从未觉得卫景阳身上的气场如此逼人,只好进了屋。
风沙尽数挡在了门口,还好是快入冬的天气,门口都置了一层厚厚的帘子,不至于在开门的时候吹得满屋子风沙。
“这么大的风,你怎么还来了?”程听枫这才有机会开口,再一看卫景阳脸上身上,就连眉毛上都是尘土,连忙伸手去拍,等这手伸出去了,才觉得有点不合适。
见他将伸出来的手又缩了回去,卫景阳有些不乐意了,却又觉得应该的,他这手这么细嫩,风沙这么糙,别磨坏了他的手。
只得站在门口,离程听枫远一些,自己轻轻地拍了拍身上尘土。
都不敢用力,怕他一用力,这尘土被程听枫呛了进去,那就不好了。
“不打紧,我想来就来了。”卫景阳脱下身上的外披,里面的衣服倒是一点尘土都没染上,“你看,我身上是干净的,就是脸上有点脏。”
程听枫远远地指了一下床边:“那有水,洗手用的,你简单洗洗吧。”
不知怎的,程听枫总有些畏手畏脚的,卫景阳先是笑笑,决定先把自己洗干净了,再来和程听枫好好说道说道。
等到他洗干净了,程听枫反而更别扭了。
“卫将军,你常来我这里实在是不合适。”程听枫心里难受。
原本以为,他可以以旧友的身份自居。
可等他到了这平京城,他才发觉他不能。
如今倒好,不知道应该以什么身份和卫景阳相处了,在他面前,自己究竟是芥生园的班主,还是他心里所爱慕的那个小枫。
人的身份如此多变,程听枫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身份来给自己套上。
卫景阳倒是不介意,抓过了程听枫的手,手一摸就知道他手上伤了。
“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卫景阳一用力,迫使程听枫将手腕翻过来,一道纤细的红色印记在白皙的手腕上十分显眼,有些起皮了,“你这手,怎么回事?”
程听枫眼神闪躲,看哪都不肯看卫景阳:“早晨练功的时候不小心刮了一下,没事,一点小伤,要不了多久就好了。”
程听枫说的是实话,他只是没那么容易接受卫景阳的关心。
闭了闭眼,像是认命一般。
说来也巧,在江南的时候他不认命,觉得身份都是过眼云烟,两个人在一起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可到了平京,他却鬼使神差地开始觉得,他想要一个身份,想要一个堂堂正正,能拿得上台面的身份,去和卫景阳匹配。
手腕上的温热散开,卫景阳松开了手。
随之却是一抹清凉涂在了伤口处,那人言:“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在躲我,我就当你是在生我气好了,但我清楚,你心里有我就可以了。”
卫景阳替他抹完药之后,将这一盒药往他的方向推了推:“这药可以不留疤,之前就想哪来给你来着,你手上不能留疤,给你用正好。”
“多谢。只是将军经常来我这,恐污了将军名声。”药涂抹完,程听枫收回了手,“卫将军已是三品,而我区区一介戏子,实在是配不上。就算配得上……”程听枫苦笑一声,“我是个男人,这辈子都不可能与你拜堂成亲,户籍处也不可能将我登记为你的妻子。”
卫景阳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究竟该说他是太清醒还是太糊涂。
“我可以不要荣华富贵,我可以和你离开这里,我们在一起就好了。”
“不!”程听枫忽地皱紧了眉头,良久才松展开来,“你不懂,卫景阳,你不懂我在想些什么。在一起就好,那我要与你躲躲藏藏一辈子吗?”
一席话似乎让卫景阳明白了些,他似乎一直都在犯这个错误。
是了,如果只是想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他们有许多办法,根本不用这样苦苦煎熬,但在一起之后呢?
他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反倒是程听枫,一直在想以后。
不能见光,不能以爱人之名出现在世人面前。
那这与没有在一起,有什么区别。
想明白这一点,卫景阳忽然发觉自己天真得可笑。
“你放心,这事我会想办法的。”卫景阳忽地说了这么一句。
程听枫没接话,他换了个话题:“怎么中午就过来了,下午可能要下雨,下了雨就好了,你可以晚上再过来的。”
卫景阳低着头:“我可能今天晚上就要去城外。”
“怎么这么急?”意外在程听枫心头弥漫开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卫景阳,“不是说还要准备两天吗?”
计划变得有些快,再加之现在天气如此恶劣,程听枫有些不放心。
除了城门还有很长一条官道,走完了那石板铺的路,才算是真的出了城。
那些山匪大多躲在山上,对平京城的动静了如指掌,卫景阳贸然出城剿匪,后果不堪设想。
但如果他能想到这些,那么卫景阳一样能够想到,既然要这样做,那肯定有他的理由。
“我觉得就得趁今天晚上了。”卫景阳目光坚定,却不敢看着程听枫,“山匪不一定是平京人,有部分可能都是外地人,再加上咱们的推测,平京这种偶然一次的沙尘天气,他们必定应付不来。”
“可在沙尘之中,你们的视野也并不清晰。”
“对,但是今晚要下雨。”
程听枫忽地就明白了,是了,今晚要下雨。
满是风沙的天气,老天偏偏要下一场雨,那些沙尘遇上了水就变成了泥点子,有备而来的正规军,总比那些不熟悉天气的山匪要熟练得多。
“什么时辰出发?”程听枫多问了些。
卫景阳摇了摇头:“不能说,看时机什么时候能到了。”
他明白,卫景阳不是不信他,是怕隔墙有耳,走漏了风声。
这种事情,谁又说得好呢。
“那我明白了。”程听枫抬头看向卫景阳,“卫景阳,你看着我。”
对上对面的那双眼睛,笑的时候桃花朵朵,不笑的时候倒是有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
想来,自己第一次见到他,大约就已经沉沦在他的眼睛里了。
“卫景阳,我的玉佩,你贴身带好,你要是回不来,让你的队友把它带回来。”程听枫说这话的时候心口有些疼,“玉佩完好,我就当你还活着,我等你。要是玉佩碎了,我就当你死了,忘了你这个人。”
卫景阳闻言连忙掀开领口,露出了那个玉佩。
“它好好待在我的心口,我不会让它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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