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颠簸，颇有些远长，但终是入了上都。
裴音与裴希共坐一车，其余三个随从，一个架马车，另两个骑马，伴着马车一前一后。
到裴府时天已微暮，马车折进小路，从后门入府。
裴希先行下车，再伸手牵裴音下来，言道:“音儿当心脚下。”
虽是后门，却也聚了六七人迎候着，裴希从侍女手中拿了斗篷，给裴音穿上，言道:“上都一入夜就冷的很。”
裴音有些慌张，但也只低头道:“多谢哥哥。”
一路上裴希照旧寡言，大多时候都只迎着光看书，一日加在一起的话也没有十句，只一件事重复说了几次。
“你记好，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流落在外，如今才被我接回来。我叫你音儿，你叫我哥哥。”
裴音点头，兀自在心中念道:我是你一母同胞的妹妹。
裴府形制颇大，院落虽不多，但开阔疏朗，各院周围都有水流经过，草木葳蕤，倒像是江南风景。
裴希携裴音走在前处，几个侍女跟随在后。
“妹妹。你可知道为何裴府如此装潢?”裴希问道。
裴音一时语塞，所幸裴希也并未希望她答上。
“是先帝感念我思乡之心，恩赐于我。”裴希笑道。
裴音在心中默念道，是了，他说过他出身江南的。原来是在考她。
裴希停在一处院落前，那院落装潢极简，但院中生了不少花木，别有一番清幽滋味。
院口的红木牌匾上写了三字。
白兰阁。
“音儿可喜欢这里?”
裴音照旧点头，不过这一次，是真的喜欢罢了。
裴音同裴希一同在屋内落座，底下人送上了几盘糕点。各是桂花酥、杏花糕，与桂花糖蒸粉糕。
裴音讶异地抬起头来，见屋内无人，方与裴希问道:“或许，哥哥早知道我喜欢什么?”
裴音生得清清冷冷，但每每讶异之时，面上又显出些娇憨，格外漂亮。
裴希嘴角勾起一个极小的笑容，言道:“你同她，真是像极了。我不是知道你喜欢什么，是知道她喜欢什么。
从今日起，什么都不要问，只要听我所说的做事就好。
可做的到?”
裴希从怀中拿出契书，放到裴音面前。
“这是你的卖身契，”裴希将它丢入灯火之中，又道，“如今你已是自由身，若是你不愿意为我差遣，离开便好。”
只一瞬之间，那张纸便被蹿起的火舌吞没了。
看着那纸约束了自己数年的契书在火中化作灰烬，裴音心头的一块大石落了地，她看向裴希，这个将她救出烟花之地的人，心中后知后觉地生出感激。
“恩同再造，小女再此起誓，原听凭大人差遣，如有违誓，叫我肝肠寸断而死。”裴音跪下身，附身与裴希行礼。
翌日午后。
裴希一路畅行无阻地入了公主府，到了厢房口，翠浓上前迎接，与裴希道:“公主今日心里不痛快，大人也当心些。”
“怎么了？”裴希问道。
“宫里十几个画师，一同画了半月，也没画出柳姑娘的模样。”翠浓低声道，“公主只各罚了半个月俸禄。这气未撒出去，便只能一个人闷在心里。”
“同柳姑娘有关的事，公主一向不喜欢见血。”裴希答道。
裴希含着笑走进去，在屏风前跪下，言道:“奴才拜见公主殿下。近日奴才得了一副美人图，奴才是个不长眼的，看不出画工好坏，还请公主鉴赏。”
“说什么奴才不奴才，如今可是远山侯了，快进来吧。”
裴希进了内室，见孟嫣然倚在床头，便自婢女手中接了酸梅汤，半蹲着跪下，一手托碗，一手拿着瓷勺，笑眼望着孟嫣华。
孟嫣华骤然开眼，言道:“陛下前几日刚封了你做御史大夫，这算是个什么样子。”
“什么御史大夫，小希只知道，自己是自公主府中出去的。”
孟嫣华方才饮了一口，说道:“罢了，我同你出气作什么，从前也不至这样作践你的。
你快起来吧。
那画拿来看看。”
裴希恭敬地将画卷呈上。
孟嫣华自他手中将那画卷抽出，左手扶住画卷下段，右手将画卷向上拉开。
她左手一颤，那画卷便整副打开，一半落在她罗裙之上。
画中女子一身白衣，倚在塌上，清丽无双。
“公主。”
孟嫣华微微一滞，避开那画卷，眼中方落下泪来。
“公主……”裴希取了帕子与她拭泪。
“你有心了。”孟嫣华红着眼，小心地抚着那画卷，言道，“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她的样子了……我都怕，我忘了她的样子。小希，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小希，我真的怕我忘记了她的样子。”
孟嫣华泪眼朦胧，忽得面色一变。
“只是……
这里，缺了一粒红痣。”孟嫣华起身，言道，“你是寻的哪家画师?带我去找他，快叫他补上。”
“殿下。”裴希温柔地止住她，言道，“殿下，此画师的画工，并不胜过宫中画师。
宫中的画师之所以画不出柳姑娘的风华，是因为他们不曾见识过柳姑娘的风采。”
“你的意思是?”
“殿下。虽无画师可点上这粒红痣，但却有画中人，等殿下去点这粒红痣。”裴希按住孟嫣华的手，言道，“公主，上天将柳姑娘带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