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TWO

整个皇宫都陷入了一片沉寂,破旧荒芜的别宫也仿佛睡着了。
倾盆的大雨从晌午一直下到夜里,噼里啪啦地击打着叶片和花。
滴滴答答的水从破了洞的屋顶往下淌,滴在木盆发出微不可及的声响。潮湿老旧的房屋里,一床发黄的薄毯里裹着个瞪着眼睛的人,散乱的头发也像是沾了湿气,软哒哒地垂在床榻之上。
……什么叫做用餐愉快啊!
郝黎尴尬地想选个地钻进去,然而室内只有危房似的摆设。她咬着牙翻了个身,脆弱的小床发出一声“咔嚓”,还好别宫虽然荒冷,但房间挺多,她暂时没有室友可以打扰。
拿着那些东西说用餐愉快,不是讽刺是什么,也怪不得晚上她送餐的时候,伊弥亚一句话也没再说。
“哈哈哈我居然没死,我心可真大。”
郝黎干笑着看天花板,除了幽蓝一片只有雨水相伴。
她看小说喜欢角色死去活来也只是因为看的是小说,现在到了现实,别说女仆在皇室里被杀也不过丢块垃圾,再说伊弥亚会不会杀人她挺清楚的。
管事的下人轻贱皇子就算了,他们又不露面,直接接触的可是他们这群送饭的,万一皇子想不开一路杀到皇宫,也不会有几个人哀恸仆役的死亡。
但我没死。郝黎心想,她翻了个身。
中午的餐盘什么也没有,那就是说伊弥亚把那个鸡蛋吃了吧。
……如果我这掺着廉价喜欢的在意,能给他一点微不可及的安慰的话。
郝黎睁着眼睛望着前方的一片幽蓝。
那座高塔荒芜、凄冷,像是所有的生机都断绝在了那里,于是万物不长。
所以将现在的她吸引到了那个地方。
……
鸟雀惊醒,展翅鸣啭,橘色的光才微微染湿了苍白的云朵,郝黎已经熟练地清醒过来,在简陋的屋宇里穿衣洗漱,最后将变成辫子的长发一盘,头巾戴好,出发上工。
在原本世界996已经很惨了,现在来到万恶的帝国主义社会,当女仆能12127从早做到晚,皇宫里稍好一些,起码工资不会克扣,薪水比起平民来说已经算是小康了,然而郝黎几乎大部分工资,都扣在艾达手里,用来还债。
每次想到这里郝黎都想苦笑,可能没有像她那么离奇的穿书经历了。出了车祸后自己身穿还缩水,还在纳闷自己为什么听得懂这里的外语,搞不清状况就被人贩子打晕丢马车去卖,好不容易跑了还遇到骚乱,逃跑途中直接当俘虏被抓起来。
人口黑市上因为力气大被推销一番,结果被抓到皇宫里当女仆,推荐费用是郝黎一辈子都没法付清的金额。帝国的奴隶制刚取消不久,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看的郝黎只想抓狂,这帝国的臭皇帝为什么不抓一下高利贷啊!
算了,指望渣皇,还不如指望伊弥亚登基来的靠谱。
郝黎先领了自己的早餐——阿弥陀佛,还好这里是架空世界,一日有三餐,虽然连点肉沫都不会有——被她现在的上司艾达高亢训斥了长达三分钟“你为什么起的那么晚”,顶着其他同事同情的眼神,郝黎麻木不仁地放空一切,然后出发去男主的宫殿整理草料,劈柴,喂马。
在这个过程中,她通常会偷拿几个喂马的萝卜塞衣襟里。
没办法,发育期的少女就是胃口大,既然管事的仗着冷宫没人理就克扣下人的衣食,郝黎也得自己自救不是。
第二皇子的皇宫富丽堂皇,白玉一样绘制了独角兽图案的地砖从大门一直延续到殿宇处,男主角的身影自然不是她一个小小女仆能见的。
郝黎挽起袖子收拾完毕后,就奔赴下一个战场,搬菜、搬日用品、甚至搬魔晶石……哪里需要力气,她就能出现在哪里。
也没料到送饭居然成她最轻松的工作了。
别宫寂静无声,所有伺候皇子的仆役几乎都是挂个名字,这里管事的敷衍到也许皇子死在哪个角落,他们也不以为意。
而对于郝黎来说,远离人群,前往高塔的路上是轻松的。
伊弥亚一直没有再说过话。
那清风一样的声音仿佛是郝黎的一场幻梦一样,只有变空的餐盘告诉她里边的主人确实还活着。
王储殿下像是皇宫里的幽灵,大概没人惦记他丝毫,谁会想到他会再度回归,将践踏他的一切屠戮殆尽呢?
“如果您有什么吩咐的话……”
郝黎的话消散在春天和暖的风里,没有人回答她,就如同她在自言自语,郝黎不以为意。
她看纸片人活在那个世界,内心有什么想法时,不过也是和这个世界自言自语罢了,眼下换到这里也没差。
那扇门一直没有开,也没有人将它推开。
和小说中喜欢角色的会面大概就到此为止了,端着餐篮的郝黎心想,这已经是她送餐的最后一天了。
见本命也就到此为止了,如果她年轻十岁可能还会玩什么不顾一切冲上去搞拯救什么的,现下早被社会毒打过几百回,也会做成年人该做的选择了。
天幕逐渐暗沉下来,昏黄坠落,星星点缀在灰蓝的空中,没什么人烟的别宫荒废的像是废土世界。
郝黎提着一盏绿锈斑斑的油灯,橘红的烛火在玻璃里轻微的晃。
熟练地避开硌脚的石子,营养不良胳膊挎着木篮子的郝黎稳若泰山,轻车熟路到了夜晚看上去有点恐怖的高塔之前。
郝黎照例轻叩门扉,询问里边不会回答她问题的人:“殿下,我为您送餐来了。”
一片沉寂,但郝黎其实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寂寞,她说完后,蹲下身,清理了下门扇上又蠢蠢欲动生长起来的植物,接着打开活动小门,把餐篮送到里边去,最后把一天的餐具回收洗净,她一天的工作就完成了。
可放下餐盘,刚要拿起地上剩余的空盘,郝黎的眼神陡然在火光里凝固下来。
光火照着的地上,摆着她中午送过来的午餐,她偷来的玉米还摆在上面,所有的食物原封不动。
……他没有用餐吗?
漆黑的眼瞳凝重起来,攥住油灯提手的手指也收紧到发白。
倘若说别的皇子高傲不肯用这些陋食她尚能相信,但伊弥亚大约还在求存。她来这里到今天,也没有碰到过对方一点东西没吃的情况,因为有努力在吃这样的食物,还被仆役暗戳戳的讥笑“命贱”。
……出什么事了吗?
漂浮的阴云风吹云散,残破的月光投射在郝黎的圆头皮鞋上,郝黎突然头有些发昏。
她的心脏跳得厉害,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郝黎猝然站起身,用力推开了那扇爬满青苔的门。
不知道多少年没被推开的黄铜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门后的餐盘木篮也被扫到身后。灰尘扑了满脸,郝黎扇手咳嗽几声,她提着油灯,往前走去。
一团橘火的火焰映照上黑黝的石壁,插在上边的火炬一点没亮,高塔里暗的就像没有尽头的长夜。
郝黎看到墙壁两侧的门扉,还有满是灰尘的鎏金雕像以及幽暗的画像挂在两侧,她来不及再欣赏古西方的艺术之美,郝黎提着灯,踩在盘旋而上的石阶上,一边喊一边往上踏:“殿下!伊弥亚殿下——!”
顾不上自己会不会因为冒犯而被人杀掉了,即便被杀掉也无所谓,或许就遂了她的心意,可郝黎心中猛然跳动的不是这个。
郝黎甚至有些惶恐,也许是对于自己熟知的人人命说不定要逝去在作祟,她心脏跳的都不像是自己胸膛里的那颗了。
“殿下!如果你在的话就回我一声,伊弥亚殿下!”
这该死的法师塔高得不像话,一圈一圈的楼梯走的郝黎都满头大汗。她终于登上最后的塔顶,在走廊的尽头,看到半阖的木门中溢出来撒在地面的明亮灯光。
郝黎疾奔过去。
握住斑驳的镀金把手,她毫不费劲拉开本就没有合上的门,映入她眼帘的情景几乎是晴天霹雳,郝黎手里的油灯掉在地上,玻璃的油灯摔在整洁的红叶地毯上,发出“咚”的一声。
油灯骨碌碌滚到远处,还好有毯子做缓冲,玻璃一点没坏,不然就完了。想什么呢!
郝黎勉强稳住心神,她用力拍了自己脸颊一下,把自己直接打清醒了,她几乎是飞奔了过去,跑到了倒在书柜前的人身前。
那是一个闭着眼面色苍白的少年,他裹在金丝起了线头的白袍里,长发像是天空褪去了色泽,蓝的发白。
雪烟色的睫毛扑在眼睑上,一动不动,衣料几乎勾勒不出他的轮廓,郝黎看不清他的胸口是不是有起伏。
他太瘦了。
郝黎深吸了口气,她瞬间就把人认了出来——Aliceblue的发色,和书里说的一样,是伊弥亚。
少年躺在那里,纹丝未动。
……伊弥亚是反派,之后有戏份,他绝对不可能死在这里。郝黎咬牙,伸手去摸伊弥亚的脸,没事,没关系,她有CPR证书,只要他还活着,她就能做点事出来!
手接触到他的面颊,郝黎陡然松了口气,有温度,还活着。郝黎赶紧俯下身,拔开伊弥亚的衣领,脖颈没有任何外伤,再摸大动脉,她心一沉,她摸不到他的动脉搏动。
立马一手提下颚骨,一手扶前额,牙关能打开,口腔里没有呕吐物,然后用耳朵贴近——谢谢红十字会,谢谢她被迫抓包去当志愿者的经历,她还记得动作怎么做!
耳中传来的呼吸微弱的几乎听不见。
郝黎无从判断伊弥亚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已经没法考虑黄金时间了,她听完口腔,已经下了决断。
撕开衣物——感谢她变大的力气!郝黎立马捏住少年的鼻梁,以唇覆唇,进行人工呼吸,然后再控制住力道,开始胸外挤压。
这个世界有魔法,即便压断肋骨也能治好,赶紧恢复意识啊!
她的额头上逐渐布满了汗珠,从睫毛滑落到眼睛里,郝黎用力眨了眨眼,试图唤回少年的神智:“伊弥亚!醒一醒!伊弥亚!”
还没到第三个循环,手下的人雪白的睫毛微颤,郝黎终于听到了他轻微的、沙哑的咳嗽声。
“咳、咳咳……”
他的胸口猝然有了起伏。
像濒死的鱼,终于痛苦地发出一声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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