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NINE

夜里果然下了雨。
大雨噼里啪啦地击打着砖石树花,郝黎躺在收拾干净的房间里,房间里不再滴水,周围一片宁静。
她拥着她的小薄毯子,听着狂风暴雨击打着玻璃窗,晒好的床垫毯子发出好闻的味道。如果是在原本的破屋子里,房间应该已经是水漫金山了吧。
也许伊弥亚会认为她是为了房间不漏水来的。郝黎在漆黑中笑了一下,从结果来看,也没必要否认这样的原因。
可住在塔里的开心,更多是源于将自己圈起来的人,给了她进门的入口。即便是无意为之,也足够令郝黎开心了。
郝黎敏锐地察觉到了,伊弥亚心的残缺,他很多事都顺从她,像是一切对他无关紧要,也没有好坏一样。
所以自己要事事询问他,无论是否得到回应。
可很多发生的事,都出乎她的意料。
郝黎翻了个身,厚实的床板再没有不堪重负的吱呀。
明明都说看二次元反派说好萌,反派到三次元要赶紧110的,她的谨慎却像春天里的雪,还在做一点最后的挣扎。
“其实他也不是完全顺从我。”
郝黎喃喃一句,忽然在黑夜里笑了起来。
窗外的闪电如银蛇般划过天际,接着是一声闷雷,郝黎没觉得害怕,反倒笑容未改。
——刚才她跑去顶楼“偷袭”伊弥亚了。
虽然之前强调过说要“殿下早点睡”,果然伊弥亚深夜里还抱着书。被她偷袭后露出的无措的神色,郝黎现在想起来都会发笑。
她当时板正点脸,和伊弥亚理论到底。伊弥亚一直紧紧抱着书,等她说的口干舌燥就差没在藏书馆住下了,伊弥亚才有点垂头地站起来,小声说了句“好”。
接着就是被她监督洗漱完,一把推进了房间里。她看着伊弥亚躺下,熄了房间的灯才出来的。
她胆子越来越大了。郝黎叹息着闭上了眼,伊弥亚会怕打雷吗?
一个月结束后,她死乞白赖,也要留在高塔里。
嘴角弯了弯,她睡了过去。
……
雨后初霁,太阳藏在云里,投下朦胧的细光。
绿叶繁花焕然一新,郝黎在熹微里伸了个懒腰,开始小蜜蜂般辛勤的工作。
她在刷马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以致于她下午的计划没能按点开展,而是硬着头皮艰难地问伊弥亚:
“殿下,耽误您一些时间。先想问您一件事,您的衣物是怎么处理的啊?”
是的,她就是那个主人的衣服洗不洗都忘记了的那个女仆——
女·仆·失·格。
虽说是被迫,但都说要干一行干一行,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女仆要负责主人的衣食住行。
郝黎还在为她的不敬业感到惭愧,被她打扰看书的伊弥亚睫毛微颤,他给出了郝黎意料之中的答案:“水魔法。”
生活魔法果然是万能的。
郝黎松一口气,不不不,眼下不是松懈的时候,她的职业生涯明明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郝黎整张脸垮下来:“我好没用啊。”
“……?”
伊弥亚不明白郝黎在说什么,可他感受到了郝黎身上的悲伤弥漫。
他把书合拢,搁在手边的桧木案几上——也不知道郝黎从哪里找来的,银水壶和银杯都摆在了上面,方便他来取用。
伊弥亚看她。
郝黎仿佛和他心有灵犀,尽管愁眉苦脸,还是很快就作出了解释:“殿下和塔里的魔法,应该能顶八个我吧。”
旁边飞舞的精灵在笑得上下翻滚,伊弥亚却第一次觉得这些魔法师钟爱的生物吵闹。他无意识蜷紧了手指,不知道该说什么,可下一秒,面前的人已经振作了起来:
“您放心,我一定会找到我的价值,既然杂务不能专精,我就发掘下别的特长,比如种地——”
华国儿女,不怕困难,到哪哪种地,月球不能种,明年看火星!
郝黎才慷慨地发表了宣言,她又突然一下蔫了:“我不会种地……”
她不是农学院的家里也没待过黄土地啊!
不行,怎么能在“老板”面前颓废,她的决心在哪里!
郝黎还没横下心开口,就听到伊弥亚就有些谨慎地说:“……塔里的书中可能会有。”
“有些魔法师使用植物魔法。”他抿了下唇:“所以或许有一些。”
有一些大概说的挺委婉了。
郝黎知道这个世界的植物魔法——主要是用来战斗的。催生可以,可长出来的植物没有味道,也填不饱肚子。文里解释说是营养元素会在魔法下变异,不被人体吸收,女主妮娜也是研究了许久,才用自己的光系魔法解决了这个问题。
或许写魔法的人也会介绍些植物的特性吧,难为伊弥亚想到这个。
郝黎叹了口气,她又豁然开朗,种田的事怕什么,华国儿女自带天赋,下次她就种大蒜辣椒。正好之前有种田的想法,留了一点做种。
不过眼下重要的不是这件事。
“殿下,这事先别管了,我是时候发挥一下我的能力了~”
春天温暖的风吹起束在两边的刺绣鹅黄窗帘,飘飘荡荡。冒出窗台的藤蔓蜿蜒,明媚的金芒在椴树的缝隙里晒成金粉,落在倒心形的叶片上。
郝黎站在阳光下,笑容狡黠地对伊弥亚发出了邀请:
“我们来剪头发吧?”
……伊弥亚被不给选项的女仆带到露台上时,整个人还是迷糊的。
大约是蓄谋已久,宽敞的露台上,杂物被收拾进角落,而椅子,放水盆的木架,白围布,早早就等在了中央。
把伊弥亚按进椅子里,郝黎抽出放在外围裙兜里的银剪刀,开开合合,咔嚓咔嚓。
她确实蓄谋已久了。
郝黎注视着伊弥亚脖颈有些卷的碎发,心想。
她老看到伊弥亚看书的时候拔胸前的头发了,想来他自己是动过手的,郝黎的剪刀也是从藏书室的置物柜上拿来的,上面没生银锈,光亮如新。
果然被她坑蒙拐骗的伊弥亚没说话也没反对,让胆大包天的郝黎计划得逞。
视野中长发的薄蓝色像是轻抹了一层在上边,底下是营养不良的白与一点浅浅的灰,可阳光温暖地照在少年的发旋上,像一些细碎的光点在跳舞,连苍白的脸颊,也因为在光中生动起来。
郝黎挥动着手里的剪刀,她认真道:“殿下,我要开工啦。”
殿下无力回天,只能坐在椅子上,任由她“动手动脚”。
郝黎把白围布给伊弥亚披上,然后夹上从苏珊那借来的小发卡,她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开始解伊弥亚快垂到腰的辫子。
郝黎低着头,还是忍不住嘱咐了一句:“殿下,最好少点把头发放在前边。”
忍不住打理伊弥亚头发的原因还有一个,这个发型,太危险了。这世上有多少人,死在肩头束发上边!
虽然对郝黎的发言困惑不解,伊弥亚还是温驯地点了头,如果这是她需要的话。
他这样绑,也只是伸手就可以抓到,方便看书而已。
二刺螈郝黎松了口气,感觉自己终于拔了个什么致死的Flag。她解完伊弥亚的辫子,抬起头,看见伊弥亚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安静地转。
他的嘴角天生是上扬的,看上去温柔的不带什么攻击性。琉璃一样的眼珠,神色变幻的很浅,他漂亮的仿佛人偶,不太像活人。
郝黎忽然想伸手摸摸伊弥亚的脸,又忍住了。
陷入困境,他没有一沉到底,清洁,打理,他还维持着一些良好的习惯,大约是共同生活的人教会他、刻入他骨髓的东西。他努力维持到了这里,最后那根弦被皇帝猛地摧毁,令他的世界真正堕入了地狱。
心里吸了口气,郝黎轻轻将伊弥亚胸前的头发拢到了背后。
眯着眼目测了下头发,郝黎侧首问伊弥亚道:“殿下,长度到这里可以吗?”
她比了比伊弥亚胸口的位置。
“……嗯。”
女孩子离自己有些太近了,眼角余光能看到黑色的鬓发快要贴上自己的脸颊,他答得很快,连自己说什么都没听清。
伊弥亚垂下眼眸,听着剪刀剪去头发的咔嚓声。这让他无端的想到了很远的、还有幸福在的过去。
即便是欺骗,那也很好。
一心一意想当tony老师的郝黎聚精会神。
她上辈子每年差不多做两次头发,剪头发这事怎么会难的到我,哈哈哈哈哈——虽然想仰天大笑发出豪言,可郝黎拿剪刀的手依旧微微颤抖。
这个仿佛犬牙交错的尾巴尖尖……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郝黎,你不能再踟蹰下去了!郝黎握紧剪刀,爱德华附体,咔咔声络绎不绝。
被剪下的头发窸窸窣窣落了一地,仿佛掉絮的水柳,轻而无声。
一束一束剪,有了,打薄,打了,竖着咔嚓,郝黎奋战到最后,定睛一看,发尾好像有点参差,可再剪就少了……
郝黎纠结了下,她又握紧拳头,下一步是剪流海,流海她会剪啊,她自己就剪过!
于是她转过来,继续给伊弥亚修流海。
伊弥亚合了眼,面前的人像小鸟一样扑棱翅膀,额头上的细丝不断下落,阴影挡住了太阳,但不觉得严寒。
许久,她让自己睁开眼,然后慢慢编织交错后边的发辫。
“好了!”
皮筋打上最后一个圈,郝黎欢呼起来,虽然看上去辫子尖尖剪得有点狗……拉胯,但流海就完全没问题。一切ok!
应该一切ok……吧。
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郝黎当机立断,抛下自己的悔恨,她把自个头发一扯,对伊弥亚眼睛亮晶晶地提议:“剪头发是件很好玩的事不如殿下也来体验一把吧!”
“当然,您不愿意的话要说不愿意!”
她期待地看伊弥亚,伊弥亚微瞪大了眼,没有出声。
郝黎与伊弥亚对视良久,像是从他眼里得出了信号,她抬起胳膊,将剪刀直直递过去。
伊弥亚慢慢伸出手,接住了。
太阳穿过云层,重新投下光明,郝黎坐在藤木椅子上,在和煦的清风里昏昏欲睡,又努力掰直。
她给伊弥亚比划出要剪的长度,刚好能盘就行,来这好几个月,她就嫌头发掉眼睛动过流海,其他一律维持原状。
伊弥亚在原地似乎思索,又或许是发呆了许久,才极慢极慢的开合了剪刀,她似乎能感受到他的如临大敌,可他拂过她头发的指腹柔软,又仿佛带着轻风。
支使皇子给她当tony,她一定是这皇城里最嚣张的女仆了。
那双如她一样变得笨拙的手一点一点的动,日复一日的高塔生活,总要来着意想不到的新变化,世界没有那么大,也不会只有那么小。
郝黎晒着太阳等伊弥亚完工,然后她转过去,伊弥亚站在原地,他拿着剪刀有些困惑,像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自己的脑袋轻了挺多,伊弥亚的流程挺正常的啊,左右差不到哪里去。郝黎忽然灵光一闪,她把背后的发尾一捞,定睛一看,她“噗”一声笑了出来:“对不起,殿下——”
“原本我是想在剪完后拼命夸您让您开心的,但您的学习能力可真强。”
坦率说出自己的目的,郝黎笑得快弯下腰:“我可不是学习的榜样,为什么您会剪得和我给您剪的发尖一模一样啊!”
她倒没在意看不到的伊弥亚是怎么学她的方式剪的,也许是魔力感知吧?虽然不是书里妮娜那种人形炮台,伊弥亚的魔法从某种角度来说确实挺厉害的。
可头发连凹下去的中间都一样……她真没好意思夸自己的技术。
“……不一样的。”
迟疑了一会,伊弥亚小声说道,他将背后的发辫拿到了胸前。
郝黎凑过头去看,对比一下,果然不一样,伊弥亚剪的比她更碎,仿佛短一截长一截的劣质梳子。
郝黎差点没给自己呛住,下一秒,她笑倒在了椅子上。
抹了抹眼角的泪水,郝黎大声道:“殿下,我俩扯平啦!”
就这技术,谁都别说谁!
郝黎看伊弥亚,伊弥亚也看郝黎,都是笨蛋。郝黎在阳光与风里大笑了起来,笑声随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心里好像落下根沾满阳光的羽毛,焦躁的心变得平静,伊弥亚也扬起唇角,他在微笑。
“嗯。”
……
郝黎甩着参差不齐的马尾回去还苏珊的小发卡,她哼着歌,握着发卡往前走。苏珊借她的发卡还是只黄黄的小鸭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买来的。
她刚到别宫宫殿下,忽然看到苏珊急匆匆向她奔来,郝黎挥了挥手:“苏珊,东西还你。”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拿来吧你。”苏珊从郝黎手里狠狠把发卡拿了过去,她凶神恶煞又满脸凝重地对郝黎道:“艾达叫你过去。”
艾达叫她?这还没到一个月吧?郝黎停在原地,她感到了某种不详。
苏珊欲言又止,咬了下丰盈的唇瓣,她还是小声道:“你小心点,我听人说,皮特赌博,亏了一大笔钱。”
郝黎皱起眉头: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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