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LEVEN

她曾经想过死。
来到这个与她常识相悖的世界,所有与她有联系的人都不复存在,郝黎没有穿越世界的兴奋感,反倒觉得很茫然。
颠沛流离复归平静的生活又加剧了她的茫然,她为什么会存在于这个世界里?
逆袭?别开玩笑了。她先是被卖的不知道东南西北,即便通晓语言,也看不懂文字,后来应付这里的人事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陌生的习俗,陌生的处世方法,陌生的知识,她在这个世上努力挣扎,积极求存,本来以为自己是这样想的。
可夜晚在撒满月光的水潭清洗衣服时,她捶打着脏兮兮的衣裙,忽然她看着水潭不动。
银色的碎末在湖面跳动,她忽然听到湖心深处有人在叫她。
她站起来往前边两步,才发现根本没有人呼唤,是她自己想要走进可以淹死她的深水里。
郝黎觉得战栗,又觉得好笑极了。
上一个世界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恨不得自己想死的事,有时候也想过从高楼一跃而下,但也不是没有好事发生,父母更爱自己,但也爱她。平凡人的每一天就是在悲观与乐观中循环,可她依旧对出生的地方拥有留恋。
她也知道,就算她来到这个世界,穿成的是公爵的女儿、公主、圣女、女王,她这样的念头也不会断绝。
不是生活本身的问题。
那一次她没有再往湖心深处走,大约是因为畏惧自己的恐惧这件事。
她没法跨过生死之间的惧怕步入死亡,于是在这世上半死不活地活着。
到如今她也十分害怕,害怕接下来的死。
郝黎拖着被她揍得半死的女仆长和管家,这对夫妇流下的血浸染了毛毯,冲上来的人被她用手掌挥退。
她常年处于饥饿当中,即便自己可能有大力水手式的金手指,在没有食物完全填饱胃部的情况下也无法全部施展,更别提靠金手指逃出生天。
可现在看来,就算没有食物,她的愤怒也能够起作用。
女仆、侍从东倒西歪了一地,郝黎走过染血的金纹地毯,跨过门槛,她站在阳光下,眯了眯眼。
高塔是荒芜的,然而宫殿庭院却有人打理,翠绿枝叶修理的匀称,各种颜色的野花在微风下轻摇柔软花瓣,春日里的彩蝶翩翩,郝黎忽然很想折一支藕色三色堇,摆放在藏书馆的桌头。那一定很好看,她想。
她见过清晨的伊弥亚静静注视桌上的花,在除了他没有任何活物的空间中,然后他看向了她。
倘若我还能活着走出这里的话。
女仆长和管家虽然人事不知,但他们的外援倒来的迅速,郝黎踏出庭院没多久,就听到兵士小跑哒哒的脚步声。
四面八方的声音响起,一听就是要包围她,她干脆也不走了,拖着艾达和皮特望过去。
果不其然,在道路的尽头,看到了一支卫队,以及穿着红黑制服、头戴双角帽的领头骑士。
身前肩带挂着黄澄澄的金属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看上去还真威风凛凛,郝黎知道自己是没法往前了,于是她对着逐渐走近的人挑了下眉:
“杰勒米爵士?您私自动用格兰维别宫的近卫,倘若柯利福团长知道了,您要如何交代?”
格兰维别宫,是宫中第二皇子的宫殿,郝黎也没想到艾达皮特和格兰维别宫的人勾结在一起了,大约是偷运加销赃并有的渠道吧。
至于艾里斯,大约是不知情的,他不是坏人,但他的诸多命运都和伊弥亚牵扯到了一起,伊弥亚憎恨他也是自然的事。
腰佩鹿皮剑,黄棕卷毛的年轻骑士走到郝黎身前,与她相对。他不急不慢,露齿一笑:“这不是女士你需要操心的事。”
郝黎耸了下肩:“好吧,您说得对。不过听说第二皇子一向宽厚,想必一年到头赠下的奖赏也不少,爵士又何必铤而走险,与这些人同流合污,参与进谋害王储殿下之中来?”
“美丽的女士,您这话就说的太过了。”杰勒米眨了眨眼:“我只是协助第一皇子的管家与女仆长,为普里斯特宫扫清暴徒,又怎么说的上参与什么事?再说了。”
他摊开手:“我的主人的确宽厚温和,有仁爱和大度之心,可惜我只是他身边的一个小人物,蒙受不太多主人的恩泽。”
郝黎被他拐着弯的话气笑了,总而言之就是在艾里斯那得不到太多油水,所以要来伊弥亚这分一杯羹的意思。
至于伊弥亚的死活,和他没什么关系,他负责的也不过是销赃和对她拷打而已。
杰勒米彬彬有礼地抚胸鞠躬,金属环在他身上叮咚作响:“女士,您要是马上停手,这里还能以礼相待。”
“我要是不呢?”
“那我只能说遗憾了。”
杰勒米叹了口气,他对着身后的人一挥手:“弟兄们,去吧,把这小妞捉回来,记得抓活的,不然咱们的钱就要跑了。”
“您提醒的是!”
卫兵发出声哄笑,然后,向郝黎靠拢。
还未到黄昏时分,日光依旧灿烂柔和,细碎的光通过缝隙照在女仆身上,即便她提着两个浑身是血的人,看上去对比起高壮的卫兵来说也显得相当娇小,以及软弱。
卫兵没有畏惧,他们径自朝郝黎走去,倘若制伏不了一个如此年轻的女仆,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他们忽然也发现,女仆的眼里,竟然也没有多少畏惧。
愤怒大概能将所有畏惧都抛之脑后,现在她觉得自己什么都做的到,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郝黎攥着两个半死不活的人,朝卫兵直接冲了过去!
还没来得及说出螳臂当车的卫兵们脸上的笑容忽然凝滞了,有什么东西朝他们飞了过来,“嗖嗖”两声。
那速度有些太快了,有些卫兵反应过来,及时躲在了一边。而还有更多人没有料到,被旋出来的东西砸到了脸上,顿时整个向后飞出,满脸是血。
压在晕过去的卫兵身上的,不是什么,就是女仆手里提的两个人!
发力的郝黎收回扔人的手,感谢穿越后她的力气,感谢她看过铅球比赛。
她冷眼去看惊愕望着他的人,等待着敌人的下一步动作。
像个魔女,像个恶魔。杰勒米面色难看:“是我小看她了。”
没有经过训练的年轻女性居然有这样的力气,更惊人的是她根本不在意手里的死活,不是说是黑市里战战兢兢的奴仆吗?看上去气势惊人啊,可再惊人,她也不可能敌的过在场那么多人。
杰勒米深吸口气,他冷酷无情地再度发号施令:“拿下她,只要她是活的。”
杰勒米大约要打定主意速战速决,倘若拖得太久了,擅自离守的卫兵或许会被查出端倪。郝黎沉下眼睛,盯着朝她扑来的人。
她的计划很简单,要么把人拖在这里,要么冲过这些障碍,去附近二皇子的宫殿里大声将所有的事揭露出来。
皮特正是察觉到了她的念头,才会惊恐地说你也会死。
的确,狗皇帝厌恶伊弥亚的事实所有人都知晓,就算她大喊不公,最多也就是顾忌到诅咒的存在,他将这里犯事的所有人杀掉,然后换上过的去的新人维持而已。然而作为捅出篓子的自己,这份在皇帝眼里看来的忠心也不过是碍事物,愤怒的皇帝有千万种方法让小小的女仆无声无息死在牢狱中。
所以艾达和皮特对她迷惑不解,但郝黎知道答案。
她是一条如断梗飘萍不断流浪的狗,可她的心终于停在某个地方。
“……谁都不能夺去我的安宁。”
喃喃自语,郝黎遽然发足狂奔,朝杰勒米的方向直冲而去!
杰勒米刹那明白了她的意图,顿时大叫道:“拦住她!”
拖住或冲过去,郝黎只有一条道可以选。
她只是个普通人,即便身体上的素质比上个世界的素质强了不知道多少倍,不懂技巧又营养不良的她拖下去也会被这些训练有素的卫兵耗死,二皇子的人手能不能那么快反应过来还是未知数。
但她如果不带着艾达和皮特两个累赘冲过去的话,后续这两人清醒过来,肯定将罪证迅速抹平,那么不光她死无葬身之地,伊弥亚也无法得救。
看起来都是死路,但她一条都不选,她选擒贼先擒王。
挥舞而来的剑割断了鬓边的黑发,郝黎晃过脑袋,迅捷地避开了向她劈来的一击,她的身体在高大的男人中穿梭,灵巧地像天空翱翔的飞燕。
杰勒米在大声说什么,郝黎没有听到,随着她注意力的集中,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每一个卫兵的脚步、武器挥动的声音她都一清二楚,这样的状态能维持多久她不知道,郝黎只想迅速掐住杰勒米的脖子,让他将这些卫兵呼退。
躲避攻击,将冲到她面前的人过肩摔,盘好的头发纹丝不动,郝黎一拳砸上右侧卫兵的腹腔。
在卫兵倒下的一瞬,她劈手抽出兵士腰带上没来得及抽出的佩剑,细剑在日光涌出霜雪一样的光,她一剑过去,与他人的剑砍在了一起。
“砰!”
相交的剑瞬间分开,砍上的卫兵直接被蛮力震飞了出去,恐慌之色在每个人的眼中掠过。
郝黎一脚踹飞靠近她的人,手臂却中了一剑,鲜血汩汩的流淌,可她却像是被血液所刺激,越战越猛,几乎没人能进的了她的身。
拖着受伤的臂膀转过身,郝黎躲过到面门的一剑,忽然看到有两个男仆抬着什么匆匆奔向了杰勒米,那是高塔的人。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有什么东西向她砸来,郝黎急忙躲过,那似乎是锥形的铁头。
可她避开一个,却避不开第二个。
“……!”
粗绳大网向她铺天盖地地笼罩,然后瞬间收紧,郝黎顿时像砧板上的鱼一样爬在地上。
她奋力用手撕开绳网,手已经被皮靴用力踩在了地上,她闷哼一声,伏倒下来。
“……连绊马索都用上了,您还真是看得起我。”
忍住手背的疼痛,郝黎抬首,讥诮出声,杰勒米面色阴沉。
原本以为简单就能抓住这个发疯的女仆,可她像个怪物一样,他的弟兄都受了伤,要怎样给团长报告才好!
他想一脚将郝黎的背脊踩断,可他才抬起脚,却像是有什么无形力量妨碍他一样,令他无法动弹,魔法师?
他惊疑不定地环视四周,然而草木深深,只有雀鸟鸣啼,什么也没有。
不管怎样,这一脚是踩不下去了,笑嘻嘻的脸变得狠绝,杰勒米吸了口气:“把她,还有旁边那两个的废人带走。”
婊子养的,付出那么多代价,他一定要拿到属于他的那份钱!
掉头的杰勒米,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只翩跹的蓝闪蝶。
它的翅膀蔚蓝的像天空一样,中间的白斑仿佛泛起涟漪的水中光带,仿佛金属和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美得不可思议。
被迷了眼睛,杰勒米愣了片刻,直到蝴蝶从他面前飞走,他才回过神来。
再好看也不过是一只虫子而已,他现在赶紧要把那婊子拖回去,让她低头当替死鬼才行。
可陡然,他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杰勒米骑士?”
出现在道路尽头的是个身披斗篷的中年骑士,他不知道何时来的,抑或者站在那里很久了。他身材魁梧,面上的皱纹层叠,却显现出了他的威严。
杰勒米腿一软。
“……团、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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