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定风波

村民放了,知县快到了,昭月为了不引起什么大的乱子,拟了个缘由写了封告知信,信中我们三人皆化身为路不拾遗的英勇侠士,将所有罪名一并冠在张二前头上,将他与同党定在知县住处。
“曹孟桂怎么办?”我问道。
曹孟桂被昭月用法力锁在客栈楼上的一间房里,她一直在唱戏,我大概从她的戏里听出了她经历的一切。
我和白凌也去听过戏,依旧是我最爱的白娘子唱段,一曲唱罢,白娘子被关进雷峰塔时,我只觉得心如刀剜,当时我听见身边有人说:“人都说戏如人生,这戏啊,就是告诫我们男人不要贪图美色,不然必遭劫难。”
我听了他的话很是无语,我想也许是我们人妖殊途,想法自然不同,然后我又听见另一个男子回应道:“就是啊。色字头上一把刀,自古以来不都是美色误国,红颜祸水不是说说而已。”
我只觉得心中痒痒的,转身向那两个男人道:“好的都是你们男人的,坏的都怪我们女人,不知道该说你们是家里没镜子又肾不好,连撒泡尿照照自己都不会,还是该说你们浑身上下哪里都小只有嘴大,什么屁话都敢说。”
“你这女子真是不知分寸。”其中一个作势要对我做什么,边挽袖子边冲我走来,他走到我跟前伸手碰我衣襟,我直接举起杯中滚烫的水向他泼了去。
“你干什么!”那人一边哎哟哎哟地跳起来一边叫骂,作势要扬起手打我,我正愁没有机会教训他们,我当时法力尚浅,正欲掏出鞭子比试一番。
另一个男子竟趁我低头拉鞭子之际扔来一张凳子,我抬头看见时,已躲闪不及。白凌在我身后将那张凳子凭空打成齑粉,隔空向那两个男子脸上抽了巴掌,然后牵起我的手对他们说:“美色误国,红颜祸水,看来你们并未听懂这戏里真正的大意,这是警告那些红颜、美人千万不要选了许仙这样的懦夫,不然最后只会落个祸水的罪名。”
她牵着我正要走出酒楼,又转头笑道:“你以为你们这般的猪头三,真会被国色天香的美人看上吗?就是妖,也是生了眼睛,有些审美的。”
那两个男子均是左脸上留着一个手掌印,一脸惊恐地盯着我们,其他人不敢出声站在一旁。虚无山的风气应该是那时变好的,整日里凭着一身蛮肉到处赏别人巴掌的男人们,此时变得都生怕白凌出现赏他们巴掌。
与讲不通道理的人,他们伸手过来,自然应该回敬,不然多没礼貌!
我一直被白凌牵着,走在她身后,她一身白衣,戴了那只现在在我怀里的簪子,她转身回头笑着说狠话的时候,正好站在酒楼门口,门外的光很亮,照得她浑身都在发光似的,她的嘴唇泛着微微的桃红,使我想到山里的春天,处处洋溢独属于春日的和煦,总之,我很想吻上去。
“我将她带回天上,向天帝禀明,将由天庭处置。”昭月道。
我回过神来,心依旧沉在白凌的唇里,痴痴地问了句:“天帝,长什么样子?”
“怎么突然生了这种好奇?”昭月道。
我突然清醒,摇了摇头,“我上去睡一觉。”
我听见昭月和流芳说:“她怎么了,是不是有点奇怪?”
那日白凌和我回到山上之后,她狠狠罚了我,并要我将她送我的鞭子还给她。
“送给别人的东西,哪里有要回去的理儿?”我哭得喘不上来气,因为那时我真的以为白凌会就此扔下我。
“我教你练功,不是让你出去出风头的,更不是叫你在凡人面前班门弄斧。今日之事,你可知错?”
“谁让他们说那样的话,我听了实在不爽。”
“我问你,你可知错?”
“我不知,不知,我没有错,明明是他们……”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白凌从我身上抽出鞭子,一把火将它烧了,然后冷冷地说道:“一开始我就说过,如果你不肯听我的,我们就此别过。你走吧。”
我感到心往下沉,胃里如同打结般绞痛,像是有人用手不停地掐着我的胃,我哭红了双眼,声音嘶哑,不停地摇头,却依旧不肯认错,她一掌将我击出洞外,我又躺回了刚来的草丛,不停地流眼泪,哭久了又睡倒在草丛里。
我当时并不确定夜里她是否为我哭得生疼的眼睛上过药,我现在也不确定,因为我确实感到眼睛上一片冰凉,听见她的声音柔柔地说:“今日是我责怪你有些过了,你这般的性子,却不能护自己周全,以后我不在你身边怎么办?”然后感到一双柔柔的手轻轻理开我粘在额上的发。哭得迷迷糊糊的,我不确定是她真的来了还只是我的梦。
我醒来之后便去认错了,因为那是白凌,我不可以离开她。
白凌又重新为我做了一副一模一样的鞭子,还带我去吃了烧鸡。
第二天睡到了自然醒,难得的清净,下楼看见昭月和流芳正托腮坐着。
“你不是带曹孟桂去天上吗?怎么还在这儿?”我问道。
昭月抬头看了看我,说:“她死了。”
“什么?”我急忙跑上楼,打开房间,曹孟桂正趴在桌子上,旁边是一粒被击碎的灵丹,她的头发很整齐,珠钗什么的都重新整理过。
我又下了楼,“将她与玉小姐埋在一处吧。”
昭月点了点头。
我看着玉小姐和曹孟桂,是不是真如世人所说的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呢?我不知道。他们有过柔软的时刻,也有对所有人拔刀相向的时刻,他们善良过、单纯过,也双手罪恶过,如果,如果当初她没有被那样对待,还会是今天这般下场吗?我不知道。也许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无非是选择,然后承受选择的后果。一码归一码,无论如何,犯了错就要负责。
我的路在哪里呢?我又将会作出怎样的选择。
我和流芳、昭月的小分队又重新踏上寻找慧娘的路程。
“接下来去吴家庄还是胡家村?”我问流芳。
“你们等我下,小豹子还在我房间里呢,我去把它抱着。”昭月突然打断我。
“你真的打算带着它吗?我看着它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我夸张道。
“说起来,它还是你救的呢,送佛送到西,养豹子就把它养大吧。”昭月上楼去了。
“吴家庄。”流芳笃定地回答我。
“为什么?”
流芳还未回答,昭月便从楼上下来,一路吵嚷着,怀里的小豹子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像极了一只猫。
“走吧,走吧。”我快步向前,“昭月,你最好走在我后面,我可不想时时看见它。”
昭月轻笑了一声表示不屑,点了点小豹子的头,将它化作了一只小猫姿态,我们一行人向吴家庄去了。
吴家庄就在曹家店不远的地方,靠近河流,是一个小渔村,进了村,我们便分头打听慧娘的下落,流芳和昭月去村里兵分两路,我去河边。
中午的日头正盛,晒得人晕晕乎乎,河水清凉,让我忍不住到河里休息休息,四下看了看,正值晌午,估计人都回家吃午饭去了,走了很远也没看见有人,我便不由得想偷个懒。
想着我便走到一棵树下,化为原形钻进了水里,太久没有在水里潜着了,清凉的水从四面八方将我包裹住,炎热是什么感觉?我可一点儿也不清楚。
本来只打算在河里潜一会儿,躺一会儿,过过瘾就算了,谁知一下水就控制不住自己游来游去,在心里一面默默吐槽自己说话不算数,一面畅快地游着。
我也不知道游到了哪里,隐隐听到岸边有女子的哭声,哭声中还夹杂着乒乒乓乓的棍棒声,难不成这里也有什么杀人欺盗之事?我悄悄游近,想探听一二,无奈水波阵阵,听不真切。
不一会儿,岸边宁静了下来,我轻轻地从水里探出头,看见一个女子抱着一个大木盆的背影,哦,原来只是洗衣服,可是她为什么要哭呢?
太阳越来越毒了,不知道流芳和昭月打听地怎么样了,我这边一个人也没有,不如早去帮帮他们。我心想着,便往回游,结果上岸一瞧,昭月和流芳正坐在树下乘凉。
“你倒好,你来河边游泳的?”昭月问道。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天太热了,河边又没人,好昭月,你们打听地怎么样了?”
“打听到了,慧娘就住在这儿,可惜我们去她家时她不在家,只有她丈夫和孩子在家吃饭,说是去河边洗衣服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去。我们也不方便在那儿等,就想着回来告诉你一声。谁知道你这个滑头在这儿偷懒!”昭月说着手伸过来作势要拍我。
我将他的手打回去,心想慧娘不会是刚才我在河边遇到的女子吧,如此想着,我听见河里“咚”的一声,循声看去,流芳正坐在树枝上,向河里扔石子。一言不发的沉默样子,我倒是第一次见。
“流芳,怎么了?看起来闷闷不乐的,找到恩人了还不开心呀。”我打趣道。
流芳没有搭话,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有投下来。
“她怎么了?”我转头用眼神询问昭月。
“她呀,不知道中了什么魔,回来就这样了,变了一个人似的,你跟她说话还不如对着地上的石头说话。”
“流芳,怎么啦?我请你去吃饭怎么样?”我问道。
她依旧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如此等了半晌,我的肚子咕咕叫得实在受不了了,“流芳,你到底怎么啦?我们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出了什么事情,你要用嘴巴说出来我们才知道呀。”我都惊讶于我的好脾气。
她终于从树上低头看了看我,“我们回去吧。”
“什么?你搞清楚,我们这一路来的目的就是帮你找慧娘,找到了你不报恩反而要回去?”昭月大叫道。
“哎呀,我说了要回去就回去!”流芳从树枝上跳下来,自顾自走向村外。
我跟在她身后,虽然百思不得其解,还是上前挽住她的手臂,“不如我们先去吃一顿再说?”
我有难言之隐的时候也不想别人刨根问底,如果她想说,她就会说的。
在路上随便找了个苍蝇馆子,味道实在不怎么样,随便扒拉了两口就没了食欲,流芳依旧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我希望她开心些,于是向昭月借了些钱,带着流芳去逛集市。
流芳素来爱装扮自己,什么簪子钗子耳环项链,她喜欢一切亮闪闪的东西,而且我还欠流芳一条披帛。我在一个小摊上看见了一只牡丹花的簪子,娇艳明媚,和流芳很像,我将它买下送给流芳时,她的小脸才微微上扬起来,等我们真的大包小包扫荡了整个集市之后,流芳才彻底重现了她可人的笑脸。
在街上寻了一处客栈住下,流芳提着她的战利品回了房间,昭月一边捋小豹子的毛一边问我:“真回去了?”
“那肯定是她说的算。你离我远点。”我看着小豹子实在心生胆怯。
晚上的月亮很大,我无心睡眠,提了一壶小酒,一碟糕点,打算到屋顶赏会儿月,刚上屋顶便闻到一股浓香,异常熟悉,流芳?
我向屋檐与屋檐交界的黑暗里问了句:“流芳,是你吗?”
她果然从阴影里走出来,坐到我身边,一口气将我带上来的酒喝了个一干二净,如果你身边有这样的朋友,你会把她从屋顶上踢下去吗?我是说,她被踢下去只会屁股痛不会受伤的那种。看在她心情不好的情况下,我忍了。
我拿起一块糕点,流芳说:“我特别想去看她。”
“嗯,我知道,这不就是我们来这儿的目的吗?”
“我特别不想去看她。”
“我知道,你今天都说了不去看她了。”
流芳突然呜呜哭起来,我轻轻拍了拍她上下起伏的背,只当是酒带来的不良反应。
“我们明天……还去看看她,好吗?因因。”她哭得打嗝,一卡一顿地说着。
“好,这件事全由你做主。”我安慰道,心中感叹酒实属一大毒物,她怎叫起我的名如此亲昵。
“可是我害怕。”
“你害怕什么?”
“我怕她过得不好,我又帮不了她。”
“你看见她过得不好了吗?”
她摇了摇头。
“那应该先看了再说,你觉得对吗?”
流芳一直不胜酒力,喝醉了之后像个乖巧的小孩一样好哄,当然,我没有说乖巧的小孩就一定好哄的意思。
她趴在屋顶的青瓦上很快睡去了,天上的月亮很大,我一颗星星也看不见,月光冰冰冷冷的,适合品尝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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