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残局

城西宅子。
站在门口,月光透过疏密的树枝流下来,若不是知道是来救人,眼前的这幅画面倒是静谧祥和得很。
她走到门前轻轻扣了扣门,门一下便应声开了,我同她走进去,刚一进门便被人用刀剑架住了脖子,院子里被收拾过,下午的那些尸体都不见了,晏清在院子正中坐着,手指不停地在太师椅的把手上敲来敲去。
“捉你真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本来正想着要如何捉你,谁知钓鱼的饵自己送上门来了。”
祁风和秀珠被绑在院子里侧的两根大柱子上,秀珠大叫道:“宁姐姐!”
我和她被刀剑挟持着走到晏清面前,她只紧盯着晏清,不发一言。
“可惜啊可惜,你这样的人才不能为朝廷所用,如今要我这惜才如命的人亲自杀你,真是有些无处下手。”
这话听着真是耳熟,朝廷的人说话都一个腔调。
幼宁走在我前面,我看见刚为她上好药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她轻轻一笑,道:“惜才如命,惜的哪个才?钱财的财?”
晏清闻言轻笑了一声,低头转手上的扳指,那个扳指极绿,应是由上好的翡翠打造,在深夜里还显得清澈如水。
“废话少说,将他们放了,我就站在这儿,任君处置。”
“好一个任君处置。”他说着拍了拍手,屋内走出一个黑衣人,手里拿着粗绳和一杯酒,“这两样你选一个,一个是给你上吊自尽的绳,一杯是送你上路的酒,不过,你喝了那杯酒,死后还是要用绳将你吊起来,我看还是选绳比较省事。”
“自尽?”我不禁开口问道。
晏清将目光转到我身上,眼神里带着些许的玩味,让我想起那可恶的狸猫玩弄耗子时的神情。
“谁都知道蛇女乃是长丰城的守护神,朝廷不好直接处理你们这种江湖人士,更不愿与你们沾上关系,所以还是自杀的好。”
“我本以为晏大人不是那种不分是非黑白的人,没想到竟还是如此地迂腐,你也是为民,我也是为民,有什么分别?”她说道,依旧语气淡淡的。
“分别?朝廷做事是为圣上的子民,你做事是为谁?别跟我说是江湖行侠仗义,我不吃那一套。是,在长丰城的百姓眼里,你的确可以称得上‘侠’,但是你所做的事就全是出于正义么?恐怕不是吧?说到底,这天下是好是坏,都是当今圣上一人的,由不得其他人来插手。”
晏清说完站了起来,拿起那杯毒酒朝她走去,“今天这杯酒,你喝还是不喝,都得死!”
门外哒哒哒又来了一帮骑马的黑衣人,他们涌进门,又将我们四人分别团团围住。我见时机成熟,手中暗暗握紧刚做出来的秒晕粉,条件简陋,来这里之前随便找了家医馆抓的药,还没有法力的加成,不知道这粉有多大的威力,反正就算只有十几分钟也是好的,我本擅长做秒晕飞针的……
幼宁冲我使了一个手势,我们同时屏住呼吸将粉抛洒开来,离得近的果然纷纷倒地,她用刀剑,我用软鞭,不多时便将小几十个黑衣人打得人仰马翻,晏清大惊失色,与几个黑衣人站在檐下,刀剑紧紧架在秀珠附近。
“别过来!不然我便一刀杀了她。”他叫道。
幼宁置若罔闻,一步一步地逼近他,他从黑衣人手中夺过剑,一下将秀珠身上的绳斩断,将她拽了起来,推给身旁的一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当即将剑架在秀珠身边,晏清说道:“放我们离开,今日我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幼宁轻笑起来:“怎么?我可是有夺圣上子民的私心,你这忠实的鹰犬怎么能这么轻易放过我?”
晏清竟也笑起来,“你若杀我,你那牢里的父亲,宅子里的家人,都会死在我后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么?赵幼宁。”
我看见她握剑的手微微一颤,胳膊上的血越发地殷红起来,晏清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冲天上一放,一束细密的烟花响彻云霄。
“我给你机会你偏偏不要,今日,恐怕你要死在你父亲前头。”
正在僵持之际,秀珠大喊道:“宁姐姐,不要管我,快走!都是我不好。”她说着便哭起来。
幼宁看着她,道:“我绝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一阵风吹过,吹得树叶簌簌地响,我看着秀珠,突然看见她手上戴着的铃铛,灵机一动,我冲秀珠大喊道:“唤你的蛊虫出来!”
秀珠瞪着一双无辜的眼,接着便很快领会,抬起胳膊在身前的刀剑上一撞,一道血痕触目惊心,就在那时,她手腕上的铃铛叮铃铃,叮铃铃地响起来,有一只巨大的爬虫从铃铛里爬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向秀珠身旁的黑衣人,只消几秒的时间,那两个黑衣人便如空了的衣服架子倒了下来。
晏清和其余几个黑衣人被这副场景吓得不停倒退,然后跌坐在正厅的门前。
那蛊虫左右探探,似乎再觉察不到危险,又钻回了铃铛里,幼宁立刻一剑斩断祁风的绳子,将晕过去的秀珠抱起来,我们四人快速骑上宅子前的马车,一路朝城门去。
出门之际,听到晏清带着惊恐的声音大喊道:“给我追!”
……
我们四人骑了两匹马,一路狂奔,幸好今夜的长丰十分安静,大概和今晚的相府有关,我们很快便到了城门口,祁风将之前赵相给的出城文牒拿了出来,我们意外地顺利出了城。
夜里没有方向,便随着马儿乱跑,不知跑了多久,到了一家旅店前,我站在门前,总觉得有种异常熟悉的感觉,恍然发现这便是我那晚带她来的那一家,时过境迁,有种异样的心情。
秀珠的伤出城后只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她应该只是惊吓加失血疼痛,一下晕了过去,住进店后,我将怀里为幼宁配的草药打出来,敷在她的伤口上。
“不是早就叫你们走了么?”幼宁问祁风道,语气里有些责怪。
祁风低下头道:“秀珠小姐说,你们没有出城文牒,怕你们出事,便怎么也不愿意走。”
“那你们今天一天都在哪里?”
“就在那宅子外,原本是要回去的,刚走近便听到里面有打斗声,我便与秀珠小姐躲在了巷子口那家卖布的铺子里。”
“你们怎么被他们抓住的?”
“后来听卖布的老板说,相府出事了,我们便去了相府,结果被晏清的人发现了,捉了回来。”
“你们也去了相府?”
“小姐,老爷他……”
幼宁抬起了手,示意祁风住嘴,然后走了出去,我跟在她的身后也走了出去,她不知从哪儿摘来一片树叶,有模有样地吹起来,我当她是为了排解情绪,正要说些什么,她却示意我安静。
一曲之后,不远处竟响起了相同的曲调,片刻间,有一个黑衣人出现在我面前,恭敬地跪了下去,拱手道:“大小姐,有何吩咐?”
我听这声儿觉得很是熟悉,便走过去抬了他的脸来看,果然,他便是那日被幼宁吩咐在西厢看我的侍卫。
“吩咐下去,动用仅存的所有暗卫,天亮之前,从相府将我娘、祖母他们接出来,走我东厢那条密道,你可知晓?”
“知晓。”
“立刻去办。”
“是!”他应允着冲我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刚才那曲子,是你们赵家召唤暗卫的独有方式?”我问道。
风吹起我的衣襟,我不禁在风里打了个寒颤。
“嗯。”她点了点头,上前牵住我的手说道,“外面风大,我们回去。”
将府里的夫人和祖父母接出来,我想她是断然舍弃了那个为非作歹的父亲,可我还是忍不住问道:“那……赵相,怎么办?”
她听见这话,松开了我的手,说道:“他若死了,对于天下人来说未必不是好事。晏清虽也心计城府颇深,但他始终忠于皇帝,而我父亲,我知道他有独吞这天下的野心,若不是之前我从中拖慢了他的脚步,说不定今日他已带着军马杀向了京城,刚才你也看见了,相府的暗卫密布整个长丰,但幸好没几个人知道这件事。若晏清没有他暗中组建军队的实质证据,凭父亲的手段和根基,一个晏清,根本不足以置他于死地,他今日那么轻易便由晏清绑了,应是布好了局,甚至,我怀疑他现在已从牢里逃了去,这毕竟是在长丰。”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道:“打起仗来,永远是百姓受苦,无论如何,我不愿看到战争发生。”
我们回到旅店时,秀珠已醒了过来,抱着她的表姐又痛哭一阵,我见状便独自回了房间,到了房间躺在床上便沉沉睡去。
睡着做了一个不好的梦,但是我不记得具体内容,一声极为凄厉的鸟叫将我从梦中惊醒,醒来时,我看见她的手抱住我的腰,紧紧地贴在我身旁,我虽被梦吓得惊了一身冷汗,醒来见如此情状,却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把她吵醒。
清晨的微光从窗户透进来,床前的一支蜡烛已燃得瘫软在烛台上,我低头瞥见她右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已经浸湿了昨晚重新包扎的纱布。
我轻轻拿起她的手臂,刚拿起,她便推开,又落在我身上,如此重复了两下,我只能抬起她的手臂,再用一只手按着,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昨天为秀珠包扎后还剩一点点的草药,差不多够了。
我伏在床边,轻轻又轻轻地解开纱布,生怕手重弄醒了她,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换好药我才呼了口气,靠在床边,一抬眼看她的脸,她不知什么时候醒的,静静地看我。
“你什么时候醒的?是不是我刚才上药弄疼你了?”我问道。
她摇了摇头,坐起身,也到床边靠着,头轻轻放在我的肩膀上,道:“真想一直这么看着你。”
“你当然可以一直这么看着我,说什么傻话?”
“让我再靠着你睡一会儿吧,好累。”
我们就那样肩并肩地坐着,在清晨的微光里,她的头靠在我肩上,我那时身体虽坐得僵直不敢乱动,心里却早已飞起来,想象我同她浪迹天涯,离开长丰做一对快活鸳鸯的场景,我是那么地自私,她刚刚经历那样的事,我却只想着……
再想起那个场景,我的心里总漾起对幼宁的浓浓愧疚和对自己的怨恨,那时的她在想什么呢?我知道她肯定没有睡去,我尽情、肆意地全盘接受她给我的一切,却忘了治愈她的疼痛。
伤口结了痂我便总以为它立马就要痊愈起来,接着便会了无痕迹,谁知那痂落了之后,却留下了深深的、无比清晰的伤痕,再无法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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