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蛇染愁绪遇险情

“你不同我回虚无山么?”在山脚下时我问她。
晏南摇了摇头,说道:“虽说我如今去哪里都一样,但是虚无山还是算了,我与她之间算是断了个干净,若去虚无山,又难免会想起些什么。再说了,虚无山附近已然像根掰直的铁丝,没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了。”
“你已经想好去哪里了么?”
她笑道:“天下之大,难道还容不下我一只小鸟?”
“那你要做什么?”
“继续做老本行,惩恶扬善呗!不过没了浮云镜……倒是没有之前方便了。”
“怎么?”
“托那破镜子的福,我才能‘读透’人心哇!如今,全要靠我自己了。不过,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
“宁可错杀……”
“放心,我绝不会滥杀无辜的。”
“你的心里,可有一丝的难过?”我看着她的笑容道。
我总是后知后觉,将心里的话说出口才感受到它有多么地冒犯。
晏南的脸当即冷下来,随后不过一瞬又开始灿烂地笑:“为什么难过?为她将我忘了么?不,不难过,她自己也清楚我将浮云镜拿走是为她好,不然她不会留我一命,我知道那男人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就当……就当我是报答了她之前对我的恩情好了,都说一别两宽,她本来就是天上的仙女,我们之间本就不该产生什么瓜葛……不难过。我不难过。”
我没再说什么,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人并肩站着,沉默了半晌,山下突然刮起一阵风,吹得落叶纷纷,别有一番萧瑟。
“珍重,清姐。”晏南说完便化为原身,黑鸟的羽翼拂过我的头顶,盘旋了三圈,向西飞去。
我喜欢这样的诀别,急促短暂,不给人一丝的时间感伤。
我朝着她的背影挥了挥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朝虚无山赶去。
我独自赶回虚无山,左右回去也没什么急事,便一个人慢悠悠地赶路,赶路的那些天,几乎尽是阴天,一路上连同我的身体脑袋都昏昏沉沉的,一到天黑,我便立刻找旅店住下,绝不在夜里赶路,好似是前几天缺的觉还没悉数补回来,总是发困。
那时的我是既斑斓又空白的,斑斓是白凌带给我的,空白之处则在于我自己,好像除了白凌之外,我的生活里再找不到第二个重点和目标,我是很爱很爱她没错,但我的余生就要大多花费在等待她这件事上了么?
你若问之前的我,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我愿意这样做,但当我真正经历空白日子的无聊时,我才发现我其实是不满足的,我希望我如她一样坚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比如白凌一直坚定地想成仙。
说实话,我以前从未这样想过,既不知为何生,也不知为何死,生便生,死便死,没有任何选择的欲望和余地,也许正是因为白凌,我漫长的等死生涯有了一丝趣味,我一直在努力做一件事——获得她的爱,而如今我做到了,接下来我应该做些什么呢?
也许是我成长了些,也许是我如今独自的空白时间过长,或者是忘忧果失效了,我竟然想起这些曾令我鄙夷的事情来,思考生活的意义本身到底是为了什么,这种思考有什么价值?我曾对此鄙夷,因为那时我颠沛流离地蜗居在人间,过吃了这顿不知下顿的生活,除了填饱肚子睡好觉之外再无其他忧处,可如今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就因为我衣食无忧了么?
这种想法很折磨人,它一直存在、盘旋在我心头,久久不能消失,不过看来它们应当不属于忧愁的行列,不然应该早就被我体内的忘忧果吞噬了个干净。
我得承认,现在我的情绪是愉悦的,是开心的,可是那种开心有种虚幻感、脆弱感,久而久之甚至让我产生了一种厌烦,就好像一直吃一样最喜欢的菜,日日吃,餐餐吃,吃得那好感渐无。
那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却想不出任何头绪,我回到虚无山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百无聊赖,我神经错乱地奔向水塘边躺着,晏南的窝有一截挨在水边,刚好为我遮住了雨滴。
我浮在水面上,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在水面击起无数的圆环,一种独属于土壤和雨的潮湿气息混合着青草味翻涌上来,那种味道让人记忆深刻,如同一种时间和神药也无法抹去的痕,刻在我身体里,即便我日后再转世投胎,更名换姓也无法忘记。
我应该做什么呢?在没有白凌的日子。
大约一直连绵下了两三天的雨,雨丝将虚无山的树木浸染得有股深沉的绿意,而后低调散场,由太阳粉墨登台接替,我还没能找出那个答案,白凌便归来了。
她的神情不对,我第一时间便能感觉到,她不开心的时候身上的冰凌味总是更甚,我一闻便知。
“清儿,我再问你一次。”
“什么?”
“若曾经的伤痛忘记了,你真的不愿意再记起么?”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的答案不再那么笃定,它开始如同狂风中随风摇摆的叶子,游移摇曳。
“为什么突然又问这个?”
她也沉默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但我不是忘记了曾经的伤痛,而是……而是我已经万分笃定有些已发生的伤痛,非常想知道那伤痛的真相,却没有勇气去看,哪怕一眼。”
“非常想要,却没有勇气……”
我何尝不是那样呢,我明明心里知道我醒来后一定忘记了什么,感觉告诉我那很重要,可我也没有勇气去看,就好像一个被蛇咬的人,没有勇气用嘴将毒吸出来,就是这种心情,明明已经刻不容缓,却想着拖一时,再拖一时……
“发生了什么呢?”我上前握住她的手。
应当先解白凌的毒,我心里说道。
她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道:“让我自己再想想。”
白日里我们照旧生活地愉快,可是夜晚,她躺在我的身边,我感受到她的夜夜辗转反侧,她翻身叹气坐起来,我的心同样也翻身叹气坐起来。
我们成了天底下最默契的伴侣,各自经历同样的挣扎却默契地互相沉默,我想我们在等一个契机到来,好重新携手、同舟共济,我一直为此准备着并翘首以盼。
白凌呆了一个多月便又要回天庭,我自然依旧是在虚无山留守,她走的那天也依旧眉头紧锁,我上前拥抱她时说道:“也许你下次回来我们便都有答案了。”
她的脸上现出疑虑,应该是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她并不知道我的烦恼,她已被自己的烦恼包袱占据,无暇顾及其他,况且她的烦恼足够大,大得能够把签文变作谶语。
我其实很讨厌她这一点,什么都想一个人扛,这应当也算是某种自私,因为我感觉这并不是对我的保护,而是将我排除在外,把我当外人,虽然后来我才知道她的烦恼的的确确是她棘手的私事,但我也希望能当一个乖乖的旁听,哪怕为她分担一下擦眼泪的活儿呢!
她走后,我独自一人下了山,坐在那座酒楼的二楼凭栏望着,慢慢喝一杯小酒,从中午喝到晚上。
“姑娘,我们该打烊了。”
“哦,好。”我放下酒杯,起身下楼结账,刚走到柜台处,门口走进一个一头银发的中年男子,我低头寻自己的钱袋,小伙计上前拦住他道:“客人,我们已经打烊了,请明日再来吧!”
“打烊?哪有开门不营业的道理,你打烊了就应当将门关上。”
“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么!”
“我不管,我既已进来便是客人,你们就应当为我营业。”
真是固执的中年人,我心想。
“可是……客人,我们今日的酒菜已经卖尽了,请您再去别家吧!”
“卖尽了就叫你们的伙计去别家买来。”他说着伸手在柜台上放下一块黄金,倒是出手阔绰。
小伙计又到里屋将掌柜的叫出来,掌柜看着柜台上的黄金脸上隐隐露出点喜色,嘴里却依旧推辞道:“如今已是极晚,不仅是我们店打烊了,其他店也打烊了,客人,您让我们去哪儿为您买酒啊?”
“可刚才你的伙计还打发我走呢!又让我去何处落脚呢?”
“这……”
我将钱掏出来放在柜台上供掌柜清点,这才抬起头打量他,他一身灰色袍子,布料看起来极为华贵,头发和胡子虽已斑白,眼神却十分摄人,叫人不敢不尊敬似的,我竟不敢多看他的脸,看了一会儿便生出寒意,好像在哪里见过,叫我想到森林里的老虎。
我与这酒楼的掌柜说起来也算是老朋友了,毕竟我看着他们家一代又一代地传承,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我这号人物,但我还是走上去打起圆场道:“据我所知,城西有一家馆子开到明日早上,他们家的卤牛肉做得极入味,不知您从哪里来,城西那家算是虚无山下方圆十里烧菜烧得不错的,您可以去看看,何必为难这里的小兄弟呢?”
“我如何知道你说的话几分真假?若我去了,结果关门了,又如何?”
“索性您在这里也没的吃喝,萍水相逢,我何必害您白跑一趟呢?”
“好一个萍水相逢……”他抹了抹胡子,打量了我一番,眼神落到我头上顿时严峻起来,“那就劳烦小伙计为我跑一趟了。”
掌柜的将桌上的黄金揣进怀里,嘴角掩饰不住的喜色,叮嘱伙计道:“还不快去!将那家店的特色酒菜都为老爷买回来。”
有钱真了不起,我撇了撇嘴,跨出门外,谁知他竟一把拉住我的手臂,道:“萍水相逢,姑娘要不要坐下来喝一杯?”
我在心里暗暗骂了几声,跟你太太太太太太奶奶这样闹着玩?虽说你头发胡子白了,我却大你一千多岁呢!
虽然但是,我还是谦逊地扯开他的手道:“不了,家中的爹娘正等我呢,天色浓了,得赶紧回去,不然得挨好一顿骂!”
“哦?虚无山竟不止你一个小蛇妖?”
我被这句话震得连退了几步,那掌柜的站在门里似是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你这小妖看起来道行不浅,竟不知道什么叫传音么?”他眯眼笑着,模样诡诈。
“告……告辞。”我立刻转身撒丫子就跑。
一直疾行到城外,刚躺在城墙根子下叹气,那人突然出现在我眼前,一把利剑架在我的头上,目光阴鸷道:“你头上这簪子哪儿来的?”
簪子……簪子?
怎么?他也是个好女装的?真是个变态!
我一时气得大骂:“关你屁事啊!你是什么人?我与你无冤无仇!”
“我问你,你头上的簪子哪里来的!”
“为什么要告诉你!你问了我就要回答吗?”
他一掌击向我,我立刻吐出一口鲜血,他将我头上的簪子扯去,彻底将我惹怒,我立刻化为原身狠狠向他的胳膊咬去,真是该死,今日出来谁料到会有如此倒霉事,什么毒药都没带!
他被我咬得痛出声,来回摇动他的胳膊,我虽已是头晕眼花,却依旧死死不松口,谁知他竟一剑划向我,我痛得松开了他,瘫在城墙根下奄奄一息。
“我问你!你头上的这簪子是从哪里来的!说了我便放你一条生路,不然……”
“是……是一个朋友送的。”
“谎话连篇!”他叫道。
“我没骗你。”我奄奄一息道。
“朋友?凌儿什么时候会交朋友了!”
他低头看向手里的簪子,随即又用剑逼近我。
“我……你不是说我说了便……”
“我说什么了?我怎么不记得……”
好哇,我想他是认识白凌的,于是我装作一脸吃惊向他背后叫道:“白凌!”
他果然乱了阵脚,我趁他扭捏转身之际,极速向山上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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