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伤愈获解答

我快速蛇行在草丛里,那男子不知什么人,我无法感知他是神还是妖,可他竟认得白凌,甚至认得我头上的簪子,他到底是什么人,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血迹已现干涸,伤口附近有些许冰凌渣子。
天色昏暗,我躺在草丛里晕晕乎乎的,那一剑伤我不浅,在我的腰处,已经感觉不出有多么疼,好像是已经痛得整个身体都木掉了。
我强撑着朝池塘跑,心想着若我钻进水里他找不到我便会放弃,已是深夜,月亮很亮,我眼前却越来越,越来越……
“你怎么会在这儿?”
“凌儿,我……我知道你成仙了,怎么不来看看我,你知我不能去天庭贺你。”
“你竟伤了她?”
“谁?那个小蛇妖?她是你什么人?”
“如果没什么事,你赶紧离开这里。”
“你竟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
朦朦胧胧中我睁开眼,是在洞里,洞外有人说话。
“姐姐?”我轻轻叫了一声,白凌快步走进洞,我本想坐起来,一动便腰间痛得我轻呼,低头一看,腰上已包扎好。
“别动!”
白凌走过来抓住我的手臂,我忽地想起什么来,说道:“姐姐,我的簪子……”
“簪子?”
“伤我那人,抢了我的簪子。”
她掖了掖我的被角,又走出去,虽然白凌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可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我的簪子。”她说道。
“什么?”那男子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道:“这簪子你平时宝贝地紧,怎么如今轻易就给了别人,我当是那小妖偷的,便夺了过来想给你的。”
“如今你也见到我了,便赶紧离开这里吧,你出来这几日,家里倒是离得开人?”
“箬儿好些了,现在你已成仙,他……”
“我没空同你聊家常,没什么事,便回去看着他吧!”
“你……”
白凌说完走进来,我看见她的神色有些气愤,又有些失落,手里紧紧握着那只白玉簪子。
“姐姐,怎么了?”我向她投去不解。
“没事。”她走过来,将簪子放在我枕边,低眉轻轻抚摸我的头发。
“伤我那人是谁?姐姐你认识么?”
她似是没有听到我的问话,沉默了半晌,我又问道:“你不是回天庭了么?怎么……”
“我有个东西忘了,回来取时便遇见你,都是我不好……”
“这哪里与你有关?都怪那男子,不分青红皂白便伤了我还将簪子抢去,怎么也不关你的事啊,说到底也怪我,法力太差……还好姐姐正巧回来救了我,不然我如今就是一条小蛇干了。”我扁起嘴,作撒娇状等她的安抚。
“那人……是我认识的。”她冷不丁地说道。
我本来等着她继续说些什么,至少介绍下那人的来历,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说,我便在心里安慰自己道,管那人是谁呢,我不是从不在乎白凌的过去么,只管好好把握现在就行了。
我常常自以为对白凌的一切了如指掌,毕竟我在夜里与她紧密相连,我的唇甚至能在黑暗中勾画出她身体的形状,但其实我根本对她一无所知,我自大地、自私地接受她愿意给我的一切,并以为那是生活的全部,我知道她辗转反侧,却并不去了解辗转反侧的原因。
那男子不知何时离开了,白凌出去重重地关上门,吹熄了蜡烛,和衣躺在我身边,月光又照旧流进来,我转头看她,她的眉头紧锁,眼睛在黑暗里不知看向何处。
“姐姐。”我轻声唤道,并伸出手轻抚她的眉头,“出了什么事么?”
她依旧是没有回答,只拉过我的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心出了汗,温热的。
“若是有什么烦恼,清儿愿……”
我还没说完,她便打断我道:“清儿,早点睡吧,你的伤很重,我会在这儿呆到你痊愈再走。”
我张着的嘴停住,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想翻身拥住她,腰间又隐隐作痛,只能僵直地伸着手由她紧握着。
说实话,我是不敢问,我怕我会不知不觉踩进她的雷区,然后她会抛来一个厌烦的眼神,将我视若虚无山那些向她示好的男男女女,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失去她,所以我不允许我的一言一行有惹她厌烦的风险。
我的好奇在其他人身上是一根有力的可以穿破一切的藤蔓,无论什么,只要我产生了好奇心,便总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但白凌,是我面前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墙,我看着我的好奇在她面前逐渐枯萎,衰败,化为尘土。我心甘情愿。
爱到这种地步,其实是过头了吧,像是到了患得患失的极端,像是一个突然得到珍贵礼物的贫儿,被突如其来的恩赐欢喜得昏了头,把心爱的宝贝小心翼翼地捧着,不知怎么办才好了,我就是爱她到那种程度,每看着她时,便爱意汹涌,又怕汹涌爱意显现吓到她,于是便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心,故化汹涌为涓涓细流。
她不愿意说,我便不问了吧,她总会愿意告诉我的,我那时心想。
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
我原以为我受的伤很重,痊愈要花上好一阵子,我受的伤确实很重,甚至还在腰间留下了一个不小的无法祛除的丑陋疤痕,但是我好得很快,那人的招数与白凌很像,所以她懂得怎么快速地令伤痊愈。
还记得我伤势转好的一个清晨,我更衣时望着镜子里的疤痕很是忧郁,太丑了吧!怎么姐姐的灵丹妙药也去不掉它呢,我想着想着竟抛了衣服坐在屏风后掉起眼泪来,这疤这么丑,她……我在心里来回地想一些小女儿在爱中乱想的问题。
白凌见我久不出去,便走了进来,好一番循循善诱我才坦白掉眼泪的原因,她叹了口气,将我扶起,伸手为我整理衣服,而后又掀起衣服半蹲着看我腰间的疤。
“别看了!”我说着便用手去遮。
她拂开我,用手轻轻在疤痕上摩挲,白凌的手指很长,因为长年握剑,手上很多地方都生了一层薄薄的茧,带着茧的手指在我皮肤上来回,引得我不自觉生出一阵微微的战栗。
她不断凑近,竟轻轻用唇吻在那疤痕的位置,轻轻一下,一下,又一下,我的心里痒痒的,看吧,她就是用这样的魔力诱惑我,让我为她汹涌,为她暗自在心里翻起惊涛骇浪。
她半蹲着,抬头看我,自言自语道:“这样是不是,好一点?”
从那个角度看她,令我口干舌燥,我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唇道:“这里怎么也生了疤,也需要……”
她站起来,轻轻在我唇上啄了一下,我又道:“还有这里,这里……”
她的声音里明显带着笑意:“人心不足蛇吞象。”
她说着,但还是依着我的手毫不吝啬地到处给予她的热吻。
“白大夫在说什么,我可是正经的病人。”我说着便拉着她的手走到床边,“现在病人得躺一会儿,大夫您呢?”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正在为一个女子上药,她的脸好像被什么划伤了,我明明在为她的脸颊上药,却怎么也看不清她的模样。
“真可惜啊,怎么受伤了?万一留疤就不好了。”我听见自己说。
她轻轻笑了一声,伸手拿起旁边的杯子斟了一杯茶慢慢喝起来,好像那疤是长在别人脸上一样。
“你不难过吗?”我又问。
“有什么难过?”
“疤痕不是很丑么?我有一道疤长在腰间,我都快受不了了。”
“我不觉得疤痕有什么,于我而言,不过是一段时光留下了明显的印记……”她的声音忽远忽近,有时似在我耳边,有时又似在天边。
“比起忘记苦痛,我更愿意深深记住,苦痛并不可怕……”
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人,竟愿意记得苦痛。
“比起忘记不快和忧愁的,残缺的快乐,我更愿完整地体会……”
我的心似乎在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被什么震荡了一下,一直以来那些我不再那么笃定的事情,彻底动荡起来,忘记苦痛之后残存的快乐,是不完整的,这并非是说,人活着必须经历苦痛,而是说,不该忘记那些曾经亲身经历的过往,不管它是痛苦的,还是快乐的,都不该选择遗忘,我们是从过往中活下来的,是过往那些境遇塑造了现在的我们,所以……
如果因为过往的某些不快便毅然决然将它们全部舍弃,那现在的我们,还是完整的么?那一部分因为过往成长起来,站立起来的我们,会不会随着被舍弃的部分一同消失呢?
我猛地睁开眼睛,感到背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有一阵清风从窗户伴着明月走进来,白凌侧身睡在我的右边,是梦,是梦!是梦。
但是……
我转身过去抱住她留给我的后背,我知道她没有睡去,她很少真的睡去,这些天我也是,于是我将额头贴在她的肩上,说道:“如果有机会能记起忘记的曾经,那么我愿意记起。”
她没有说话,只任我静静地将胳膊挂在她身上,过了一会儿,我差不多又生出朦胧睡意的时候,我听见她问:“若以往发生的全是伤痛呢?”
“即使全是伤痛,我也愿意,我得是完整的我自己。”我的声音没有被风吹散,在夜里显得那样笃定,有一瞬我都诧异那声音是不是我发出来的,我甚至怀疑是梦里的那个女子借了我的身体说出来的,我什么时候有了低头看疤痕的勇气呢?也许我要回去好好查看我的过往才知道。
我的问题最终有了答案,好运会传染,显然白凌也找到了她的答案,第二天,她起来地很早,一副兴高采烈和坐立难安的模样,就像是凡间那些等待揭榜的读书人。
“清儿,你在这儿等我,我回凌云阁取个东西,然后便回来找你。”她一边穿戴衣裳一边说道。
我半夜醒来没有睡好,半坐在床上眯着眼看她,那时太阳还没有完全升上枝头,有阳光温柔地从门缝、窗户缝里钻进来,细密的灰尘在阳光下无处逃遁,变成了朦胧的雾,白凌在雾里,让我觉得好像非常陌生,又非常地,熟悉。
她很快就回来了,很快,我的回笼觉甚至还没有睡醒,她便坐在了我的床边将我叫醒,我揉了揉眼睛,清早明明是有太阳的,不过几个时辰,阳光便无影无踪,白凌浑身上下散发着一阵寒气,她自身的冰凌和在外面沾染的尘土气味融在一起,闻起来像是凛冬到来,雪满山崖的冰寒。
“怎么了?”
“收拾东西,我送你去观生海。”
“发生了什么?”我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一边问道。
白凌手里握着一枚精巧的镜子,倚在门旁背对着我,道:“我得去办一些事情,等事情结束,我去观生海接你。”
“为什么?虚无山要发生什么了吗?我为什么要去观生海?我不想和无明在一处……”我嘟嘟囔囔着迎上她转过来的那张异常冰冷的脸。
“清儿,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你留在这儿……我不放心,无明至少能护你周全,这次你受伤……”
“办什么事?”我的语气软下来,大概灵蛇都有一种能力,一种嗅到危险即将发生的能力。
我看着她的手指在凌云剑的把手上轻轻摩擦,她在门槛上坐下,说道:“没什么,天帝突然派我去凡间收些胡来残害人的小妖,很快便结束了。”
胡来残害人的,不知为何,我陡然想到了晏南,可她不是胡来的,但我为什么会为她感到心虚呢?那种方法虽然不是最合适的,但确是最有效的,以暴制暴……
“你说的是真的么?”我其实并不相信她的说辞,我虽不在天庭任职,但我知道收妖性命绝非小事,要经过层层程序计划安排,耗时得很,而她才离开我两三个时辰。
她眼神从我身上移开,落向别处,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手上拿的什么?”我问她。
“呃……一个镜子罢了。”她说着便将它装进袖子。
我其实知道,那是浮云镜,我看见它上面刻着云的浮雕,晏南曾和我说过浮云镜的样子,说起来,那日伤了晏南的也是她吧,我扶额,白凌总有太多的秘密,而我,逐渐对此感到有些疲乏。
她或许是察觉到我的心情,走过来扶住我的肩膀道:“清儿,无论发生什么,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没有回答,她又问道:“清儿,你会吗?”
那时我望向她,她的眼里有祈祷,有渴望,还有一层很重的悲哀。
“会发生什么吗?”我问道。
她转身,又留给我一个背影。
“我会。”我叹了口气,在她面前,我太容易缴械投降,“我只是……不喜欢你什么都一个人承担。”
“等这件事结束了就好了。”我听见她低声道。
然后走过来拥住我,这次她抱得很用力。
她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里,她的气息近在咫尺,我也紧紧地伸手抱她。
她不擅长告别,我也是,当时我并不悲伤,甚至为新的答案欣喜着,完全没有意识到那是场告别。
白凌有很多的秘密,有些秘密过于重大,在她心里也许比我还要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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