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顺遂之下的暗涌

他的血溅了我一脸,他死了,死在我的手下,我没有想到这一剑这样轻易。
说实在的,我什么感觉都没有,闻讯赶来的天兵天将将他收拾了,向我拱手道:“天帝不是说三天后么?凌云上仙怎么今日就……”
“罪犯意欲逃跑被我就地斩杀,板上钉钉的事早三日又何妨?”我说道。
他看我的眼神带着一丝蔑视,那个眼神我看过无数遍,恍惚间差点以为是我父亲的魂魄未死附在他身上,怎么会?
我将剑在袖子上擦了擦装回剑鞘,又道:“我同你一起回去面见天帝,此事我亲自禀报。”
“是。”
“你们先行,我随后就去。”
“是。”
杀了他并不如想象中的轻松,我的剑很快,容不得人犹豫和思考,我余生都在感谢我的剑很快。
在我做过的无数噩梦里,有一个噩梦名为原谅,原谅父亲的所作所为,心甘情愿地剔出自己的仙骨救同父异母的哥哥,然后嫁人生子,无疾而终。
这个噩梦的可能性现在由我亲手扼杀了,想到这里我稍感欣慰。
清儿!我刚刚松弛的神经此时又紧绷起来,我抽出剑时手指掠过她的脖子,封了她的经脉,她被方廷带走的,我看见他了。
天空很晴朗,偶尔有几只鸟掠过远山,我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决定先回天庭复命。
我踏上云阶,一些神仙围在一旁窃窃私语,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他们躲避我的样子很直接,看起来生怕与我有什么瓜葛。
“白凌!”有人声从背后传来,是昭月的声音。
我回头看他,他似乎因追我而来很是匆促,喘息了片刻,然后站在下面的云阶上抬头对我说道:“无论如何,我都恭喜你。”
他的表情很严肃,我看不出有什么恭喜的意思。
“好。”我回应地前言不搭后语。
“见过天帝后,去观生海看看她,也许……她等待你的时日不多了。”他又说道。
我的心因他这句话狠狠抽动了一下,竟扯出一个微笑道:“我知道,放心,我不会让她有事的。”
我咽了下口水,转过头继续向上走。
“如果你需要什么,不管你需要什么,若有我可以帮上的,尽管来找我。”他在身后又道。
我回头看他,他一身银色衣衫显得整个人十分挺拔,和我印象里那只火红的狐狸相差甚远。
我冲他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感激的笑。
天帝果然没有因为我提前的斩杀而怪罪于我,这一切是那么顺遂,就像一场梦境,这种顺遂反而叫我更害怕,怕平静之下又潜藏着什么暗涌,怕第二天睁开眼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我很感激天帝,今日之事更多因为我赶上了一个“好时机”,若不是律令更改,谁也休想动得我父亲分毫,而我就那样轻易地将他斩杀,如释重负来得实在太快。
“白凌,你要知道,你的顺遂是前人千千万万的坎坷换来的。”天帝道。
这次只有我与她二人,她没有叫我那虚空的名号。
“我知,我的感激无法言表。”我说道,“天帝为何将我叫到这里来?外面一众天兵等着天帝下旨如何善后。”
“我有事要对你说。”她转动她手上的一个镯子,随即抬眼看我,“你曾拿过浮云镜,你可看过你母亲的事?”
“不曾。”我道。
我拿着那镜子,一心只想知道我母亲死时的真相,其他的,顾不得看,也不敢去看。
“当年她与渊冰成亲其实是一个局,而你,便是这个局的目的。”
我没有说话,她继续说道,“我十分看重你们女娲一族,也十分需要你们。只是女娲一族向来有孕育的浩劫,后代十分稀少,而当年渊冰刚刚立了战功,不管是力量,还是修为,都对改善你族之缺有大大的裨益,只是渊冰本人性情极差,暴躁易怒,与女娲一族以女为尊的观念相去甚远……”
她说到这里时,又转动了一下她的镯子,“但你的母亲还是毅然决然地成亲了,为了生你,她不仅忍受身体的疼痛,还要忍受精神上的折磨。”
“所以呢?”我打断她道,心里产生一种预感,那种预感叫我整个人变得躁动不安。
她并未被我的语气激怒,轻哼了一声道:“那我就直说了,渊冰的性子并不适合做将军,他专断独行,不听号令,可偏偏又战功显赫,斩蛟龙一事你应当知道吧,天界已对他有众多不满,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如今倒是好了,我想由你来接替将军一职。”
“我?我是他的女儿,难道不会继承他的专断独行和不听号令么?”
她笑了一声,“别说气话,我知道,你此时一定有被利用的感觉,但是你本来也是想杀他的,我们是两全其美,不是么?”
世事一定不会那么顺遂,但凡顺遂了,之后一定是更大的坎坷。
“我母亲当时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么?”我问道。
她投来的目光半是玩味,半是打量,还有一丝欣慰,“自然。这可是为了她整个族群。”
“可我怎么听说,她并非心甘情愿?还为了一个女子闹得满城风雨。”
她歪了歪嘴角,“满城风雨倒不至于,她出嫁前确实有个相恋的女子,无奈情感经不住考验,她便死心了。”
我没有再问下去,母亲是否毅然决然我不知道,但我出生后的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她并非心甘情愿。
“为了全族?可笑!”母亲即使病着也很爱喝酒,喝醉了就喜欢说这句话。
她会光着脚从那张榻上走下来,然后就着月光在窗前翩翩起舞,她流泪,又大笑,甚至喋喋不休作着忏悔,她总是握着那只白玉的簪子,偶尔会叫一个名字,那个名字是……
“你需要多少时间准备接任?”天帝问道,她的声音猛地将我从记忆里拽出来。
“我不愿。”我说道。
像忤逆父亲那般。
她将手旁的酒杯挥到地上,“不愿?你母亲做了这么多就为了今日这一刻,你竟不愿?”
“天帝可曾想过,我未必是个乖乖听从指挥的棋子,费这么多心力布这个局,怎么没有想过这一层风险?”
“呵,自我上任以来,渊冰就处处与我作对,此局最大的价值便是由他亲生女儿一剑将他处死,解我心头大恨。风险?与这个相比,我通通不放在眼里。你别忘了,你还有弑父之罚没有落下,若你愿意当这个将军,我便免了此罚。”
“天帝不怕众仙议论么?我若愿意当这将军,天帝竟予弑父之人如此大的奖赏,如此,天下人都要纷纷效仿了。”我笑道。
“你若愿意,其他事都有法子解决。”
“我不愿。”
我再也不愿做谁的傀儡,谁的也不行!
“哼,那三日后你便去堕仙洞吧!”她扔下一个折子,落在地上散落开,赫然写得齐整。
她什么都想好了。
“是。”我回道。
“你……”
我转身离开那间令人窒息的屋子,其实那屋子华贵得很,鲜少有人被准许进去一瞧,我以往也幻想过里面是什么样子,不过如今只觉得它像一个华贵的笼子。
我只想做自己,我在心中呐喊。
我迫不及待要做自己!
即使只能做三天的自己,即使要为做自己付出极其昂贵的代价,我也心甘情愿。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做自己也需要付出代价?
我离开天庭,径直去了观生海,我的心里一直记挂着她,我清楚那一剑的分量,如今只有我能救她。
我刚到无明的院子门口,便看见昭月正站在那儿焦急地等待着。
“天上的一切都交代好了么?”
我点头。
“天帝说要如何罚你了么?”
我摇头。
“那就好。快随我来。”
我没有告诉他,三日后我就要去堕仙洞了,没必要叫他提前为我伤心。
我跟着他走到一间屋子门口,他走在我前面,将将要跨进去时突然停下了脚,一脸尴尬地朝我看着,我心生好奇,快步走近向里一瞧,方廷正趴在床边睡着,手里握着她的手。
其实我一直都能感受到他对我的敌意,即使他掩藏得非常好,可我的心里毫无妒意,毕竟如今,只有我能救她。
“你去将他叫醒,我要同她独处。”
“她他她?哪个是哪个?”
我没有回答,将手放在剑上,他立刻明了,快步走进去,推了推方廷的肩膀道:“喂,醒醒嘿!故事的主角来了。”
“醒醒!别揉眼睛啦,你我这种小配角赶紧出去吧,给人腾地儿!”
我走进去,她躺在床上,紧紧闭着眼睛,唇色很苍白。
我坐下,拉过她的手,不自觉便红了眼眶,世间有很多事都不在我的把控内,我对任何事都不能明确地说“我很清楚”,但是我很清楚,我爱她。
在她面前我才能被允许脱下沾满血迹和风雪的袍子,坦然地快乐,自在地笑,短暂地做我自己。
“对不起。”我说道。
然后举起我准备好的刀子。
……
我推开门,失血叫我站起来时有些晕眩,我紧紧地扶住门框。
“你怎么了?”昭月本坐在门外的台阶上,看我出来便跑过来问道。
“没事。她……很快就会醒了。”
我说完,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我醒来时,天色已很黑了,这个时候,她应该醒来了吧,要不要去看她呢?还是不要去了!要不要去看她呢?
门外倏地传来敲门声,那声音叫我又惊又喜。
“进来!”我听见我的声音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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