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再次试探

直到夜幕降临,陌川才带着一身疲惫从宫里回来。
端午就在他院子前守着,远远地便迎上来:“大人,您回来了。”
看着她面含惊喜,兴冲冲地跑过来,陌川心里涌起奇妙的感觉,疲惫也消减几分。
他嘴角微扬:“你怎么在这里?”
端午嘻嘻笑道:“大人不是说我跟临风应该在你的视线内吗?我想你回来后肯定要进院子的,干脆来这里等你了。”
陌川在院子中央停顿片刻,推开书房的门:“以后没必要这样,有事儿的时候我会派人唤你过来。”
端午“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跟着陌川进入书房。
陌川还是想试探她一下,便当着她的面将怀里的书信放在书桌的夹层中,又从身后的书架抽出一本书放在桌面:“该吃饭了,我们走吧。”
和陌川吃完饭,端午一天的任务才算结束,回到自己单独住的屋子。她也不懂,自己一个小小的丫鬟为什么要单独住一间屋子。知道临风也是单独住一间屋子时,她才明白这是府里的惯例,而不是故意试探她有没有跟别人接触。
午夜时分,端午的肚子突然跟火烧一样。她侧躺在床上,整个人蜷成一个小球,埋怨道:“为什么一点儿都不守约,说好给我解药的,现在人怎么还不见?”
话音刚落,黑衣人便从屋顶落下:“不让你疼一会儿,你怎么知道毒药是真的。”从怀里拿出解药,俯身喂进端午嘴里:“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端午咽下药,肚里的痛意还没消减,道:“不让我感觉到解药起了作用,我怎么知道它是真的。”
这么斤斤计较的吗?黑衣人轻笑一声,坐在床边儿等着药起作用。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端午便揉着肚子坐起来:“现在有一个问题,我要是告诉你我的发现,另外两天的解药怎么办?”
黑衣人笑道:“如果我确定那封信是真的,会给你送解药的。说不定下次我还想跟你合作呢,不能一次就搞死了。”
端午一时怔住,他还想跟自己合作?陌川已经警告过她,“背主者凌迟”,这一次若能侥幸逃过,就是走了大运,谁能保证下一次呢?可下一次若是不同意,这一次就会成为他威胁自己的把柄。
黑衣人似乎意识到她的迟疑,也严肃起来:“想好了吗?”
远水解不了近渴。
端午决定先把这次应付过去:“嗯。其实有一沓子书信,大人抽出一封藏在怀里,现藏在书桌的夹层中。”又详细介绍如何打开夹层。
黑衣人点头离去,不多时,府里突然闹腾起来。
端午害怕是黑衣人被逮住,随便穿了一身衣裳便跑出门,又被隔壁屋子的临风拦下来:“府里有刺客,你躲起来就行,万一成了人质,不是给我们添麻烦嘛。”
外面乒乒乓乓一阵,便没了动静。端午想出去打听打听情况,又被临风拦下:“你出去做什么?小贼已经被我们打退了。”
次日,朝堂之上。
刑部侍郎程明启上奏:“皇上,臣昨夜得了一封书信,经查验证实,该信为已被关押入狱的苏大人亲笔所书,信中记载苏大人如何与秦相勾结,卖官鬻爵。臣现将书信呈给皇上,请皇上明鉴。”
程明启是朝堂难得的清白人,特立独行,两袖清风。他若说有,那一定是有。
朝中的目光都凝聚在须发皆白的秦相身上,秦相呵呵一笑,望着陌川。
陌川也回望着他,脸色阴郁,却并不觉得意外。
顿了片刻,他迈步出列:“皇上,此事关系重大,不能仅凭一封书信便可证实,须得以苏大人口供以及物证相辅,故而臣请皇上派人明察此事。”
公公将书信呈给皇帝,皇帝翻阅一眼,淡淡道:“陌大人言之有理,此事关系重大,须得重点仔细地查证才是,朕便将此事儿交由陌大人办理,程大人可从中辅助。秦相年近致仕,身体和精力想必都大不如从前,不如趁此功夫在家歇息几日,享受天伦之乐。众爱卿看可好?”
群臣纷纷点头,唯有宁王挺身而出:“臣以为不可。陌大人忙于苏府一案,对此事恐有心无力,不如交由程大人独办,或者请其他刑部官员主办。”
他就是一个闲散王爷,连个官职也没有,上朝本来是当吉祥物的,突然冒出来一句话,大家都有些不适应。
皇帝惊讶地瞧他一眼,旋即看向陌川。
陌川道:“苏府一案主要证据已查明,臣身上的担子并不重,谈不上有心无力。再者,为皇上分忧是我们臣子的本分,臣乐在其中。”
皇帝满意地点头:“此事就交由陌大人与程大人协同办理,不必多言。”
下朝后,皇帝留陌川到殿内:“确实是你身旁的小丫鬟泄露的?”
陌川点头:“除她之外,再无旁人。”
皇上问:“查清她是谁的人了吗?”
陌川也有些苦闷:“谁的人都不是。府里买人一向是要查清底细的,据楚阁查出来的消息,端午自小被京郊的一户人家收养,去年家庭出了变故,才卖身到我府上做丫鬟。前几日的事情后,我又派人重新查一遍儿,确实如此,没有一点造假之处。苏府事发当天,端午消失过一段时间,我猜是这段时间出了问题。”
皇帝微微一笑,拿起手边的瓜子,一副看好戏的姿态:“你是说,她本性不坏,只是被人逼迫?”
陌川点头:“想来是这样。”
皇帝呵呵笑了两声,把瓜子壳放在桌面:“这话不像是从莫大人口里说出来的。”
陌川跪到地上:“此女子,跟熹微长公主有八分相似,是故臣想留她一命。”
气氛忽然凝重起来。
不知多久过去,皇帝轻笑:“你这几日带她出门过吗?”
陌川不明所以,低着头说:“前几日为引蛇出洞,一直带着她。”
皇帝又笑:“这么说来,这消息大概已经传到大长公主耳朵里,大长公主是朕的姑姑,她要是向我开口,恐怕我也没办法拒绝。”
若把皇帝登基的功劳分成十分,大长公主一人便可独占七份。
皇帝生来就没了母亲,也不受先皇重视,大长公主私下接济,使他能安稳长大;十六岁那年,皇帝被先皇派到一处偏远小镇任职,是大长公主的人一路暗中保护,又教他为官之道,使他能在官场立足;十九岁时,先皇死于病榻,大长公主秘不发丧,同时派人给远在边陲的他送信,助他登基……因此,有关大长公主的事儿,一向强硬的皇帝,往往也会退让三分。
问题是,陌川并不知道此事跟大长公主有干系。
熹微长公主是先皇的公主,母亲身份不详,在宫外养到四五岁才被接到宫里,养在太皇太后膝下。一直到十六岁的时候,大长公主的旧疾才堪堪养好,由终日闭门不出转为活跃的社交人士,那以后半年不到的时间,熹微便趁着到明镜庵吃斋念佛,偷偷躲开众人去边疆。
陌川甚至没怎么从她嘴里听到大长公主的名字。
难道她们的关系很好吗?
皇帝拍了拍手掌,拂去细碎的渣滓:“这是皇室的一桩秘辛,你不必问。不过,你得好好查查端午身后之人是谁,我本以为即使幕后黑手不露面,其他小人物也该露面,没想到他们居然找了一向中立的程大人。”
陌川笑道:“恐怕也只有程大人,既不畏惧秦相,也不害怕党争,两袖清风之余,在朝野的威望也极高。除了他,找任何一个人,都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谈了近半个时辰,陌川才被皇帝放走。刚出宫门,便听临风汇报:“大长公主一早便去了府里,这会儿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府里的人刚刚传话过来,说她支开众人,单独留端午姑娘说话。”
说话倒不怕,怕的是趁他不备,偷偷把端午带走。
陌川坐上轿子,吩咐轿夫快些送他回府。
时间回到今早。
端午醒来时,黑衣人已经站在房间里,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见她伸着懒腰从床上爬起来,也没说什么,弯下身子把药瓶放在床边:“解药在里面,你吃了吧。这会儿府里的人渐渐多起来,我也要走了。”
端午打开药瓶闻了闻,顺口问:“你们怎么验证消息的真假?是找苏大人吗?”
黑衣人眼睛弯了弯:“我们今日派人在朝堂之上将书信呈给皇上,皇上会替我们判断真伪。”说罢推开窗跃出去,很快便没了身影,没给端午骂他的机会。
他走后不久,管事婆子便推门进来:“姑娘,大长公主点名要见你,你快点收拾收拾跟我们一块儿过去吧。”
端午迷迷糊糊跟她过去,远远地便望见一位容貌典雅的美妇。她一只手端着青花瓷茶盏,另一只拿杯盖拂茶叶,头歪着,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听到端午的脚步声,缓缓抬起头,一双细而长的眼睛定在她身上时,唇角的笑意顿时被冻在嘴边。手腕一抖,青花瓷茶盏落在地上,碎成好几片。
不等丫鬟亲自过来收拾碎片,大长公主便蹲下身子将它们捡了起来,放在桌边。
端午想了想,低头帮大长公主收拾残局。
她过来,大长公主便停手,定定地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端午的动作,眼角渐渐泛出一层泪光。
抬手拂去眼泪,她咳嗽一声,问:“你就是陌大人身边儿新添的丫鬟端午?”
端午一直低着头,没看到她的眼泪,只是依稀听出一点儿哭腔,更加不敢抬头,低声道:“是。”
一声叹息传来,端午抬头,见大长公主朝身旁站着的婆子说:“陌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你回府一趟,把厨房准备的饭菜送过来,我就在这里吃了。”说着指着对面的位置,“端午,你坐吧,陪我吃顿饭。”
端午坐到一旁,管事婆子很有眼力见地将桌上的碎瓷片收起来,说:“我们府里的厨子也是京城有名的,饭菜做得很可口,大长公主如不介意,将就着在这里用一点儿也行。”
大长公主瞧她一眼,摇头:“我吃惯自己府里的东西,不劳动你们。
饭后,刚在小花园里散步,陌川便大步从前门进来,笑道:“大长公主来访,不知所谓何事?”
这是陌川与大长公主第一次正式见面,不知为何,大长公主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轻蔑与敌意。
她冷哼一声,居高临下道:“没什么,只是听说最近陌大人身旁多了个小丫鬟,想过来看看。不想这姑娘十分顺我的意,不如陌大人退让一步,将这小丫鬟让与我?”
端午目光在陌川和大长公主之间流转片刻,低头不语。陌川淡淡瞧她一眼,问:“端午,你怎么看?”
端午没吭声。
知道她暂时没决定,陌川心里松一口气:“你自个儿去别的地儿玩一会儿,我跟大长公主还有别的事儿要商量。”
说这句话时,他的语气很温柔,跟哄小姑娘似的。
端午知道这是他故意在大长公主面前做戏,没说什么,转头离去。
大长公主却十分不屑:“陌大人,我与你之间,除了这件事儿,再没别的事儿可以商量。”
陌川仍旧面上带笑:“按理说,我不该跟大长公主争什么事儿。可大长公主您自己也说了,端午是我最近新得的,自然爱不释手。等上三五个月,我一定亲自将她送到大长公主府上。”
大长公主嗤笑道:“陌大人没瞧见我跟端午已经聊了很久吗?不用拿这些话骗我。陌大人若是真的缺丫鬟,通房,或者姨娘,我亲自送几个给你。端午这丫头跟我有眼缘,又十分知礼,我也十分喜欢,同样爱不释手。”
陌川知道两人无论如何也谈不拢,笑道:“大长公主一定要端午,我又舍不得放手,这事儿怕是难以解决。不如……”
大长公主接过话茬:“不如你让端午自己作出决断,她若是选了你,我自然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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