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明镜庵

下山的路上,端午手里捏着一支狗尾巴草,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路旁的野草,问杜谦:“我们要回哪里?陌府,还是长公主府?”
杜谦扭头:“自然是大长公主府。你想回陌府吗?”
话音刚落,端午停下脚步:“我不想去大长公主府,也不想回陌府,你能把我安顿到别的地方吗?”
别的地方?杜谦反应了许久,问:“别的什么地方?”
他在京城没有地产,也没有亲戚,只能寄身大长公主府。除了大长公主府和陌府,他也找不到别的地方。
端午拿狗尾巴草扫着野草:“只要不是这两个地方,别的地儿都行。”
杜谦皱眉,正要劝她去大长公主府,眼光一斜,望见对面那群气势威严的建筑。
他知道这是明镜庵,是王公贵族女眷惯去的地方。
大长公主跟庵里的师太关系极好,每年都要抽上三天半个月住在这里吃斋念经,前两日还因为专门住在这里,在苏府满门抄斩的时候没有顾及到端午。偶尔,师太也会受大长公主的邀请来府里,陪大长公主吃斋念佛。
若是师太认得他,知道他是大长公主的人,便可以暂时把端午安顿在那里。
只是师太认识自己吗?
杜谦不想冒险,指着明镜庵道:“进入尼姑庵,可要听庵里的规矩,每日一大早要起床做早课,其余时间还要学着取水浇地,三餐都不能有肉,你可以吗?”
杜谦一个男子汉,怎么可能知道人家尼姑庵里的规矩,他是怕端午真的要去,故意捏造一些莫须有的东西来吓吓端午。
端午以为他松口,眼睛一亮:“当然可以。”
杜谦神色一僵,又道:“人家要求可严了,到底能不能进去,还得看有没有缘法。若是没缘法,你可不能强求,不能在人家庵门口耍赖,要跟我一块儿回去。”
端午摇头:“我不回去。天底下的住处多了去了,我不信不回陌府、不去大长公主府,我就无家可归了。”
这话倒启发了杜谦,他问:“那你有家吗?要不我送你回家,你跟你爹娘好好待几日?”
端午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摇头:“我没有。”
杜谦自知不该这么问,笑着把话题扯回来:“我们还是说尼姑庵吧,其实真要进去也没什么难的。”
端午勉强打起精神,漫不经心道:“是吗?”
杜谦抽走她手中的狗尾巴草,用毛茸茸的一侧在她额心一点:“何止是不难,简直是相当简单。我带你去明镜庵,必有小尼姑迎上来,问, ‘二位施主有何事?’ ”
为了逗端午,他故意学了小姑娘说话的样子,把声音掐得尖尖的,又添了许多表情进去,滑稽又搞笑。
端午果然笑起来,拿回自己的狗尾巴草,在他手臂上拍一下:“你正经说话就行,学人家小姑娘干嘛,怪怪的。”
杜谦笑着点点头,继续道:“我就告诉她,说我们这里有一位姑娘受了情伤,想不开,想剃发为尼。明镜庵并不缺尼姑,这小尼姑一定会婉拒我,说,‘真是不好意思,我们人已经满啦。’ ”
这次果然不再尖声尖气,只是那么恰到好处的娇憨却把握得很到位。
端午又笑起来:“杜谦,你是不是偷窥过庵里的尼姑,不然怎么对她们怎么说话都这么了解?”
杜谦“欸”一声:“端午姑娘,你可不能红口白牙地污蔑人。我也能模仿你说话的样子,难不成我也偷窥过你吗?”
不给端午说话的机会,他继续道,“这时候我就得告诉她们,我们这位姑娘能吃苦,可以一早起来做早课,可以挑水浇地,还可以长期戒荤食素。反正她说了,只要不是大长公主府和陌府,别的地儿都不介意。”
这几句话又换了端午的语气,也模仿得惟妙惟肖。
端午欢笑之余,又有些钦佩,朝他竖起大拇指。
杜谦挑眉,揪着她的衣袖往前走:“我们去碰碰运气。”
听说是大长公主的人,师太亲自来迎接。她并不记得陌川,却认识端午这张与画中女子八成像的脸,当即请她进来,还表示住多久都行。
这事儿已经办妥,杜谦跟端午也该分别。
不知为何,两人心里居然都有些不舍。
杜谦摆摆手:“你快进去吧,我也要走了。”
端午点头,走了几步,又转过身,跑到杜谦身边:“杜谦,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大长公主把你送到陌府那日,我让你去买干果,你到底有没有跑遍四个城门?”
杜谦眼神飘忽不定:“很久以前的事儿了,问这个干嘛?”
端午撇撇嘴:“我就知道你没去,不如你回京城的时候到南城门再找找。”又严谨地补充,“如果它没倒闭的话,你会找到的。”
杜谦嘿嘿一笑:“那日我忙自己的事儿了,对不住。”
他歉意地朝端午一拜,又说:“除了此事儿,我应该没有别的事儿骗你,真的。”
端午不置可否,哼了一声,跑回庵内。
宁王别院。
秋浓还没睡醒,她的丫鬟秀水便破门而入:“小姐,不好了,侍卫送信过来,说老爷和夫人派人到明镜庵接你去了。”
秋浓腾地坐起来:“什么?好端端的,干嘛接我啊。”
秀水指挥旁人把温水端进来,又挑出秋浓的缁衣,轻笑一声,道:“老爷和夫人怕你久居尼姑庵,一个想不开出了家。”
秋浓慌里慌张地穿着缁衣,皱起眉:“这不是瞎担心嘛,我怎么可能出家?”
秀水打趣:“可不是嘛,您还等着跟宁王成婚呢。”
说到宁王,秀水又想起一件事儿,道:“我也派人去通知宁王了,他估计一会儿就到,姑娘同他道个别。若是时间来不及,留一封书信也行。”
往日一想到宁王,秋浓便满心欢喜。
可她前几日见了宁王写的“馬周”二字,现在脑子只有“马周昔作新丰客,天荒地老无人识”一句,心也跟着有些惆怅。
梳洗完,宁王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
他挑开轿帘,伸出手:“快上来吧,我已经派人去拦着接你的人了。”
秋浓把手交在他手里,轻轻一跃,坐到马车内:“王爷今日不用上朝吗?”
宁王摇头:“上过了,今日早朝结束得早。”说着忍不住笑起来,拍着秋浓的手,“今日早朝可热闹了,陌大人不知道那根筋抽了,居然上书说程明启大人追名逐利,笼络人心,程明启大人还没说话,大家便一个接一个把陌大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你要是在朝堂之上,看到陌大人的脸色,一定会觉得解气。”
秋浓哈哈起来:“我知道想到陌大人在朝堂之上吃瘪,心里就高兴。陌大人往日猖狂惯了,如今在朝堂掉掉面子,也算是恶贯满盈。可见天道好轮回。”
宁王点头,想到自己又要许久不见秋浓,心头有些惆怅,紧握着秋浓的手:“秋浓,要不我派媒人上门提亲吧?我们老这样,也不是办法。”
秋浓低头不语,她爹为人清高,不喜攀附权贵,也不愿意让别人觉得他攀附权贵,因此断然不会答应将她嫁给宁王。
宁王捏了捏她的手:“我已经跟你爹爹接触了,他好像并不讨厌我,我猜这件事儿还是有几分胜算的。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我们再多接触一段时间,等赢面儿更大,我再提出来。”
秋浓点头:“我本来还想在尼姑庵住上几日,听你这么说还是直接回去吧,有我多在我爹耳边说说你的好话,说不定他耳根子一软,就答应了。”
宁王摇头:“你伤还没好利索,在明镜庵多待几日吧。”
出城不久,秋浓便听到路旁传来争执声。正要掀开帘子看热闹,却被宁王按住手:“我派人拦下秋府的马车,你这一掀,被他们看到,不就露馅儿了吗?”
秋浓放下手,把耳朵凑过去,果然听到自己家的马夫道:“你们怎么不长眼啊,这么大的马车在路上,看都不看,直接往上撞。”
宁王的人回道:“怎么说话的呢?明明是我们这么大的人在路上走,你这驱赶马车的人不长眼,硬往我们身上撞。现在好了,我兄弟的腿被撞瘸了,你得赔钱,不赔钱别想走。”
秋浓笑着睨王爷一眼:“王爷,你怎么这么损呢?”
宁王也笑:“我只是派他们过来,也没想到他们想到这么损的主意。”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到翠竹山脚。
山路崎岖,乘马车多有不便,只能步行。宁王恋恋不舍地握着她的手,低声嘟囔:“这车夫太没眼色,明知道我舍不得,还驱得这么快。”
秋浓疑惑道:“王爷不陪我一块儿上去吗?”
宁王笑起来:“陪,当然要陪。只是山路终究不像马车里自在,牵不得手,也说不得话。”
走到半山上,正好跟下山的杜谦撞个正着。宁王认得杜谦,连忙撇过头,望着周围的竹子。
杜谦还在想端午的话,一点儿没注意到宁王,眼也不斜地从他身旁走过。
直把秋浓送到庵门口,宁王才回身下山。
走了几步,想起杜谦,心中纳闷:“杜谦送哪位姑娘来这里呢?不知大长公主知不知道。”
明镜庵里有许多贵女,师太怕端午受欺负,把她安置在好脾气的秋浓的院内。离开之际,正好撞到秋浓神色落寞地走回来,问:“秋姑娘,你的伤寒怎么样了?”
秋浓一怔,想起自己留在庵里的丫鬟编谎话,说受了风寒,不能出门。挠着头,笑道:“已经大好了。”
师太回身望着端午的屋子:“庵里来了贵客,你这院子正好有一间空房,我便把她安置在这里。你可别跟人吵架。”
秋浓循着她的目光望去,笑道:“师太,你可太小瞧我了,我不是那种人。”说罢绕开师太,推门进去。
端午转过身,见这位姑娘一身缁衣,清冷出尘,微笑道:“姑娘好。”
在宋记酒楼,秋浓见过她一面。如今立刻认了出来,跑到端午身前:“你就是端午啊?”
她笑起来的时候很可亲。
端午不自觉地对她生出好感,笑道:“姑娘认识我?”
秋浓点头:“何止认识,我还救过你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也不算是救过,是想救你但是错过。苏家满门抄斩那日,你跟陌大人一块儿在宋记酒楼,那时我也在。大长公主听说他要害你,连忙让我前去查看,不过我去的时候,你已经昏在桌子上了。”
端午点头:“我说呢,怎么我对姑娘没一点儿印象。”朝秋浓伸出手,“我叫端午,是陌府的丫鬟。”
秋浓握住她的手:“秋浓,兵部侍郎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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