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调查

翌日,霍锦城起了个大早。
他先按以往习惯练了一个时辰的剑,随后和霍锦菱一起用了早膳,又说了会话,才走向书房。
刚一坐下,周伯适时递上一份礼单,让霍锦城过目。
霍锦城从不操心府中和封地上的事,一贯是交给周伯处理,便挥手道:“不用了,您看着送什么合适就送吧。”
周伯点头,刚要退出书房,后背就撞上了人。
一道少年清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含着戏谑笑意:“诶呀,周伯,咱两今个儿真是有缘。”
周伯一听就知道是方兴,连忙回身笑道:“小郎君说这话,可就折煞老奴了,您这句有缘要是说给姑娘听,也许老奴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小郎君成婚。”
一提到婚事,方兴连忙告饶:“周伯别说了,我知错了。”
霍锦城斥道:“既知错了还不快滚过来说正事,周伯忙着呢。”
方兴赔着笑朝周伯作了一揖,走进书房。
“今日怎么是你过来?沈叔和军师呢?”
“军师昨儿个根本没回府,也不知去哪里风流了,沈叔昨日就回家了,他家里娇妻幼儿都等着呢,只好由我这孤家寡人来给将军回信了。”
方兴故作委屈地叹了一声:“从前将军与我等四人,唯沈叔有家眷,一转眼,军师行踪成谜,将军竟也背弃我了……”
他年纪小,又生了张讨巧的娃娃脸,虽作泫然欲泣状,脸上却无半点泪痕,只白白糟蹋一幅好样貌,让人忍俊不禁。
霍锦城绷不住脸,笑骂道:“你怎么跟妇人一样多话?快说正事!”
方兴扮个鬼脸,从怀中掏出一叠纸张递给霍锦城。
“属下收到这东西时,听那密探兄弟多了句嘴,说今年年初,死的死走的走,朝中接连少了好几位老臣,接任者个个年轻,凑巧得像是别有深意,也不知是哪只狐狸的手笔。”
“皇上即将亲政,朝中多些年轻人是好事。”霍锦城仔细看着手中纸张,眉心渐渐紧锁:“变动竟这般大?”
手中白纸黑字,写的简洁明了,除丞相及太傅未变外,三品以上官员换了五个,光六部尚书就换了三位,其中新任户部尚书秦芝秦凤翥,是从度支司主事直升尚书,今年二十有四,而新任兵部尚书季栝季子墨,更是在文澜殿修撰完实录后,就直接上了任,今年才二十有二。
“这变动,实在叫人不安啊。”方兴蹙眉道:“不说旁的,单说昨日御书房外那位御前侍卫长廖孝安,从二品!天子近卫!才二十二岁!他爹就是兵部职方司的一个主事,无功无才,在位上毫无作为。他自己也是在禁军混了四五年后,才突然被调为御前侍卫的。结果半年内连升三级,一晃眼,就成了晟京里人人追捧的新贵!天子宠臣!我刚刚路过廖府门口,那个热闹哟!”
方兴翻着白眼下了定论:“这要说背后没人,傻子都不信!”
霍锦城屈指敲了敲书桌,沉声道:“皇上信他,你待如何?慎言!”
“可皇上不就是个……”方兴一时嘴快,被霍锦城骤然凌厉的目光一瞪,惊觉自己失言,忙将后半句话吞进腹中。
话虽未说完,意思却十分明了。今上征和帝,年十九,太后所出,是个早产儿,出生时难产,因而体弱迟钝,开蒙晚,性子温吞怯懦,不会反驳,只会应和。众臣面上夸他是仁君,私下里多半与方兴想法相近,旁人也心知肚明。
但霍锦城如刀般锐利的目光一直盯着方兴,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口道:“你若不放心廖孝安,找人盯着他就是了。”
方兴闻言,先是一喜,刚要转身离去,忽觉不对,又回过身来:“就只盯着廖孝安?那季栝呢?秦芝呢?”
“季栝他哥哥季柞与我私交不错;秦芝之母秦赵氏是前固江王嫡女,我都得叫一声姑母,你要动他两?”霍锦城又敲了敲书桌,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好事?这可是天子脚下,非得让言官抓着你把柄弹劾一通才开心?”
方兴耸肩,满不在乎地道:“反正我已经担了个‘屠夫’之名,再多几个也不会伤我分毫。”
他见霍锦城怒气未消,终于想起霍锦城与征和帝是堂兄弟,交情也算不错,顿时醒悟过来,连忙转移话题:“那,那个和尚呢?盯不盯?”
“什么和尚!那是我妹妹的救命恩人!再啰嗦,你一个也不许动,给我老实呆着,专心训练!”
霍锦城起身,抓过佩剑便要来考校方兴武艺。
方兴转身就往院子里跑,边跑边道:“将军息怒,属下不敢了,属下以后一定尊重大臣,尊重将军夫人!”
他嘴上说着讨饶的话,脸上却是暧昧地调笑:“望将军和夫人早生贵子!三年抱两!”
霍锦城一剑拍在方兴背上,两人剑不出鞘,在庭前比试起来。
方兴个子不高,身形消瘦,极为灵活,而且天生神力,几次落于下风都凭借蛮力挽回败局。
霍锦城一身武艺承袭自其父王,又有名师指导,若是较真,不出三招就能得胜。但霍锦城有意指点,方兴又学得快,渐渐能在霍锦城手下走过数十招。
这一次,两人一来一回过了百余招,方兴才不得不告饶。
“将军饶命啊!属下知错了!”
霍锦城收剑,诚恳评价道:“你的武艺较以往又有进步,看来也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过几日我去向皇上要个训练禁军的差事给你,可好?”
“不好!”方兴撇嘴道:“那伙人名为禁军,实际上,就是些又想领军职,又不想杀敌的官家子弟,不说练些功夫,训练都懒懒散散,我见了就不喜,免不了会出手刁难,他们也不一定服我,势必会惹出些事来,到时候更麻烦。”
挑选禁军除户籍需在晟京外,还有一条就是官家子弟优先,官家子弟生活优渥,多半惜命,方兴这话说得也没错。
霍锦城无奈,只好妥协道:“不去就算了,你也不许动朝中的大臣,收收性子,多看点书。”
方兴眼珠一转:“那,就不看着点那些朝臣?要是他们又没事找事弹劾您呢?也不管?”
霍锦城耐心耗尽,沉声道:“无需多言,等军师回来,就让他教你读些书,省得你一天到晚老想着惹事。”
语毕,他正想拂袖回书房,却听见院外有人笑道:“将军莫不是猜到属下会在此时回来,特意将方兴扔给属下?”
穿一件靛青色夹袄长袍的白居北提着两个油纸包从院外走进来,边走边道:“刚出锅的,尝尝?”
他将一个油纸包捧在手心里拆开,递向霍方二人。
霍锦城扫见纸上篆书的“春”字,又闻到些许果香,便知道是八春楼的招牌点心香酥四件:苹果、葡萄、板栗和蟠桃。
方兴迫不及待地从纸包中摸出一把黄澄澄的栗子,趁热塞进嘴中。
那狼吞虎咽的馋样儿活像几日未曾进食,霍锦城不忍再看,别过脸去望着白居北:“你去城南做什么?”
八春楼位于外城城南市集中,晟京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但护国公府在内城城东,两地相距不算近,若只是为了吃食,没必要亲自出一趟门,更何况方兴说白居北昨天就没在府里。
“去了趟无相寺,正巧遇上周伯。”白居北掂了颗葡萄扔进嘴里,示意霍锦城往旁边看。
周伯立在月门处,双颊泛红,欲言又止。
不等霍锦城开口询问,白居北便拉着方兴道:“难得回京休息,属下一定好好监督方兴读书!先告辞了。”
方兴一愣,苦着脸看向霍锦城,知他心意已决,也就离开了。
周伯这才进来禀报:“国公,居士昨天下午启程去凤翔郡了。”
凤翔郡是北四郡之一,位于衍国最北端,毗邻箫国,是数年前刚被龙骧军收回的失地。
霍锦城皱眉,心里猜测着对方的意图,问:“去做什么了?”
“无相寺的一个小师父说,凤翔郡下了大雪,居士去看那里的风湿病人了。”周伯的脸因激动而涨红:“居士真是菩萨心肠,不仅为每一位看过的病人写了病簿,还不定期回访,还不肯收诊金!”
霍锦城心下有些触动,又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归期也不定,听说下个月十七无量寿佛圣诞可能会回来。”
“那就等他回来再送过去吧。”
等周伯离开,霍锦城才小声道:“还真是个好人?”
既是心善之人,想必也不会惹什么麻烦。霍锦城松了一口气,回了书房。
书房案几的一侧堆叠着厚厚的一叠名册,包括俘虏、阵亡将士和军功记录,另一边则放着密探送来的纸张,都是紧急公务。霍锦城伸手捏了捏眉心,摸出帅印放在桌边,又撩起袖子开始磨墨。
之后的日子里,霍锦城将婚礼之事悉数交给周伯操持,他自己则专心处理战俘琐事,主持发放赏金和抚恤银,参加庆功宴,又要操心龙腾郡的军务,忙着忙着,也就忘了别的事。
等到某日下午,霍锦城终于处理完后续事务,从公文中脱身,看见整座护国公府处处挂了冰丝红绸,贴了红喜字,周伯正急走着张罗布置新房,才惊觉已是腊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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