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送礼

子时刚过,寂静的卧房中突然传出一点轻微响动。
霍锦城猛地睁眼,看向窗外。一个黑影在窗外张望一番,纵身一跃从窗户跳进房中,轻巧几步就到了霍锦城面前。
是方兴。
沈雁栖动身去广罗山后,又将手中密探交给了方兴,而且明确拒绝交给旁人打理,虽然霍锦城不明白其中缘由,但他信任沈雁栖,因此也就忍下了方兴这种大事小事一锅端过来的处理方法。
好在方兴似乎学聪明了许多,低声说着的正是霍锦城想知道的消息。
去年底霍锦城遇袭后,将抓获的那群山匪都送到了兴庆郡衙听判。按律,截皇粮会被判流放,徭役三年,甚至腰斩,但派过去打探消息的密探却说,除匪首在狱中自杀外,其余山匪都因“情有可原,未铸成大错”而被轻判。
“甚至有刚落草不久的,干脆就放了!”方兴气愤道:“时间短就可以劫皇粮不判罪吗?那郡守是不是和山匪一伙的!”
“你小声点!”霍锦城指了指屏风后面。
方兴一愣,后知后觉地发现霍锦城正坐在榻上,旁边还有床被子,却没有看到檀灯的身影。
将军和夫人……分床睡的?
霍锦城压低声音道:“你没证据,就不能胡乱猜测郡守徇私。郡守审过普通山贼,他们的确一无所知,只是听从匪首命令下山劫掠,问题出在匪首和那女子身上。”
“可两人都死了……要不要找仵作给匪首验尸?”
“不必,无论匪首是自杀还是被自杀,想必线索都不在身上了,该给的线索都已经给我们了。”
方兴一头雾水,撇撇嘴道:“这活儿果然还得沈叔来做,再不然让军师来也成,我大字不识几个,根本就没法做什么分析。”
霍锦城被他的哭丧脸逗笑了:“正因为你做不了所以才要培养你啊,要不然你以后老了,拿不动刀了,还不得闷死。”
语毕,方兴还没反应过来,他自己倒愣住了。
沈雁栖执意让方兴接手密探,并且拒绝他人知晓,是为方兴年老时谋出路……还是在提醒他什么?
霍锦城被这阵子层出不穷的意外搅得草木皆兵,不得不多个心眼。他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方兴身上,低声道:“你不知道,是我没跟你说。之前那女子一直让我们离开林子,后来她挟持了檀灯,也是威逼我们别去凤翔郡,想必她知道凤翔郡,或者说南村金矿的事……你也是凤翔郡人,你知道么?”
“知道什么?南村金矿?我听说过啊,我以前还去那里挑石头讨口饭吃呢,工头儿对我还不错,”方兴侧头看向霍锦城,讨好地笑道:“将军对我更不错,给我吃住,还教我武艺!”
随后,方兴皱着脸道:“我接到圣旨时,上面说是月戎旧部盗金矿,后来我还翻了尸体,他们衣服衬里都有月亮和狼。”
他迟疑地说出自己的猜测:“难道有人和……”
“慎言!”霍锦城暗道自己疑心病重,挥手示意方兴回房:“让密探们都歇歇,匪盗那边不用追查了。”
方兴应了一声,跳出窗子就往自己院里跑去。
等屋内归于寂静,霍锦城才回了被窝里,沉沉睡去。
二月初三,宜破土动工。天刚蒙蒙亮时,营造署的三名内监便叩开了护国公府的大门。
檀灯宿醉初醒,睁眼时辰时已经过半,不仅耽误了早课,连早膳时间都错过了。但他来不及用早膳,一听说营造署的内监已经等了近两个时辰,便匆匆梳洗一番,往前厅走去。
好在那壶秋露白虽然烈,却不至于让人饮后头疼,而内监们虽然等得久了些,也不敢拂袖而去。
更何况檀灯一照面就先告罪,内监们也不敢造次,快速说明来意。
原应北侯府的一应陈设不符合郡王府邸规制,营造署打算将后院相对的另一处空宅也买过来,将后墙打通,两边回廊贯通,做成个三进王府。
“听起来并无不妥。”檀灯疑惑地看向几人。
这三个内监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道:“小人提这个建议是按规矩形制办事儿,但若是有特殊要求,夫人也尽管提。”
另一个道:“从前国公爷不喜欢婢女伺候,把宫里送过来的二三十个婢女全退了,如今府内人少,若是占了两处宅子,屋内空空……”
檀灯没明白几人的意思,只好让他们直说。
“若是因空旷,怠慢了……”
这回檀灯明白了,原来是怕霍锦城觉得院子太空,怪罪下人伺候不及时不周到,牵连到他们。
“无妨,按规矩来即可。”
“那……这两处空宅如何改动……王妃可有何要求?”
檀灯挑应北侯府只是为了在旧宅里找找线索,自然吩咐他们不要改动侯府,至于另一处空宅,则让他们随意。
随意改动算是内监们最为头疼的回答之一,因为说是随意,但若是日后有半点不如意,最后还是要怪罪在营造署头上,并且还不能喊冤。
营造署总管是个上了年纪的内监,平时也往佛寺里捐赠香火,听说过檀灯性情温和,便壮着胆子道:“说是随意,想必各人心中自有一番设想,倘若我等废了大工夫,做出来的图纸样式却不称王爷心意,王爷……是否怪罪?”
檀灯一愣,,思考了一瞬,笑道:“那便照着晋王府来吧。”
总管得了准信,安心离开。
这几人前脚刚走,周伯后脚便拿进来一个精巧的漆盒。
檀灯正准备去看封王礼服的织造进度,看见周伯手中漆盒,还有些吃惊:“这是什么?”
周伯道:“是荼蘼馆送来的,说您在那订了两盒香粉和香膏。”
檀灯以往虽然用香,但也只是早课和斋戒时燃上一炉佛手,从未用过香粉,至于自带暧昧成分的香膏,更是从不染指,因而周伯拿到东西时十分诧异,差点拒收,不过伙计让他拿进去给檀灯看看再决定,也没问他要钱,因此周伯半信半疑。
“我……”檀灯正想说他从未定过这些,突然想起颜白果的话,转言道:“我知道了,您先下去吧。”
“还真是您订的东西?”周伯忙道:“那老奴赶紧去给人家赔个不是。”
等周伯离开后,檀灯才小心翼翼地打开漆盒。
在看清里面的东西之后,檀灯惊得跌坐回椅子上,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盖上盒盖,将东西收进衣橱里,用一把大锁锁住,随后迈出房门。
护国公府占地不算大,但因人少,许多院落都空置着。檀灯疾步穿过回廊空院,走进梧桐别院。
霍锦菱还在绣架旁绣那幅鸾镜图,青鸾已经完成,通体用了八种不同的青色,还隐隐泛着金光,镜子也完工了大半部分,她正在绣镜中青鸾模糊的剪影。
檀灯牵动嘴角,露出一个微笑,敲了敲门。
侍女打开门,恭敬地行了礼。
“锦菱近来可好?”
霍锦菱惊喜地转过头:“檀……嫂嫂?嫂嫂怎么来了?”
“不用惊讶,只是来看看你。”
霍锦菱连忙招呼小丫头上茶,自己则随手别了绣花针,引着檀灯坐下。
“嫂嫂……哥哥呢?”
“你哥哥有公事。”檀灯起来时,霍锦城已经不见了,自然不知道对方去了哪里。但他来意不在霍锦城身上,无意多聊,打量四周,看见房间一角突兀的放着两个红色的大木箱,颔首道:“秦府办事利落,我们也不该落后了。”
他说的自然是秦府派人送来了纳采礼,他该准备好庚帖了。
但霍锦菱撇撇嘴,不悦道:“急什么?嫂嫂这么想我快点嫁出去?”
檀灯拨弄佛珠的手一顿,小声道:“不……不急。”
这句话显然鼓舞了霍锦菱,她一下子红了脸,小声道:“你……你是不是……舍不得?”
檀灯僵硬地转移了话题:“你好事将近,我却身无长物,唯有从前进宫时,太长公主送的一串佛珠,现转赠与你。”
说完,檀灯目不转睛地看着霍锦菱的表情。
霍锦菱眼神飘忽不定,并不敢和檀灯对视,显然是有心事。
檀灯心里有了底,将那串佛珠从手腕上褪下来,递给霍锦菱,却被霍锦菱一把反握著双手。
“我……”
小丫头刚好端着茶水进来,檀灯连忙挣脱霍锦菱的手。
好在霍锦菱没有气恼,也没有羞怯,顺势起身接过托盘,放下茶盏,又亲自挑了香料放进香炉里,才又坐回桌前,将那串佛珠戴在手上,仔细端详。
香炉里淡淡的甜香蔓延开来。
檀灯深吸一口气,大致猜出了里面加了什么,立刻便想离开。谁料霍锦菱又一把抓住檀灯的手,娇声唤道:“檀灯……”
此时不宜大动,檀灯缓慢呼吸,平复有些躁动的血液。
霍锦菱见他没有挣开,便悄悄靠近,又唤了一声:“檀灯……”
电光火石间,檀灯突然想到霍锦城提过的悦笙楼,霎时间灵台清明。他反手抓住霍锦菱的手腕,将两人间的距离拉开,避开霍锦菱噙着泪的杏眼,低声念了句佛号道:“我今日误了早课,得去补上,先告辞了。”
檀灯快步离开梧桐深院,几近狼狈地快步走进主院小佛堂,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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