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月亮

第八章
第二天,阿熹继续讲故事,妖界太子继续听,这渐渐变成两人相处的日常活动之一,只是红娘大人从妖界太子看出,这位好似并没怎么被那些唏嘘哀婉缠绵悱恻的悲情小故事打动。
每每听完故事,溯夜的说法总是一套又一套,换了常人定然被唬得一愣一愣,阿熹则渐渐惊觉这位妖界太子的深藏不露,不能不更小心地虚与委蛇之。
这位精通书法字画,一手好字胜过阿熹在人间所见过的千古名家,又善晓音律,宫中养了一大批歌舞乐伎,时常和歌演奏,飘然如仙乐,虽然喜好繁多,但他也非什么不务正业的败家子,在这落日城内,溯夜可谓只手遮天,实权远超真正的城主,这不仅因为溯夜乃是太子之尊,更因为城主幼时城中叛乱亦由溯夜一手平定,溯夜之于落日城城主,譬如人间王朝的摄政王之于君主,实在是不可不倚仗的存在,溯夜又似乎对这落日城颇为满意,久不回妖族帝都,所以至今仍由溯夜掌控大权。
凭这位妖界太子的权势地位容貌与才华,身边桃花不断也是理所当然,但溯夜却又信誓旦旦对着阿熹指天发誓,说他早已浪子回头,生平相当洁身自好。
红娘大人乍然间被这般直白表达的心意弄得颇为窘迫,一时之间又落了下风,只好答应溯夜跟着去逛夜市。
灯火通明的夜晚,落日城举办着庆典,热闹如水沸,火树银花,光影迷离,人行其中,身影交织不定,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偶有小孩子清脆明亮叫了一声,声音像把刀子,“噗”地将这夜色扎出一道口子,灯光却迷蒙覆盖了上来,一切慵懒又梦幻。
阿熹从未在夜间来过妖族的城市,身边穿梭的人群都睁着一双双发出幽光的眼睛,浮光如海,那是……妖瞳,两人一道穿街而过,身旁的一切缥缈得只像影子。
光影迷离映在红娘大人脸上,这夜色很是融化了两人之间的间隙,溯夜观瞧着阿熹的神情,凑上去给她一个硕大的冰糖葫芦,红红的糖汁包裹着饱满鲜艳拳头大小的果子,相较平常所见的山楂糖葫芦,这落日城的冰糖葫芦简直骇然,阿熹也是惊讶,溯夜强力推荐,“吃吧,很好吃的。”
溯夜近来对她说话都是这般一本正经,几乎与初见时轻佻浪荡的公子哥儿判若两人,阿熹接过糖葫芦,不禁皱眉看着溯夜,“你最近……”
头顶上烟花绚烂盛放,溯夜微笑:“怎么了?”
阿熹咬了一口糖葫芦,惊喜发现这糖葫芦居然是夹心馅儿的,一层糖汁裹着一层果肉,外面是甜味儿,里面是酸味儿,夹在在一起,没有那么甜腻刚好是酸甜可口,溯夜察言观色看出了红娘大人的满意,又得意凑上来,“啊,我就知道你是喜欢这种东西。”
阿熹咬掉头一个的糖葫芦,凸出来的一节竹尖染得红红的,溯夜这话比他的人更怪,红娘大人转动一下手中的糖葫芦,道:“你最近怎么怪怪的?”
溯夜拉了拉头顶的帽子,饶是如此,路过的人们也忍不住纷纷侧目,似乎注意到了这气质出众的男子,溯夜道:“我只是试探罢了。”
阿熹继续咬着糖葫芦,不解地望着他。
溯夜偏头看过来,神秘的表情在面纱下若隐若现,“我只是在想,红娘大人究竟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口里的糖葫芦失去了滋味儿,阿熹淡淡道:“不管如何,人总是比较喜欢对方真实一点。”
溯夜明白她的意思,哈哈一笑,“我从不对你装模作样,阿熹,你以后就会知道。”
一道铮然剑声倏忽响起,阿熹本能警觉,剑影回转从她眼前闪过,溯夜面色一变,一把拉着她往后退去,两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人群最热闹的地方,那柄剑正直直钉在溯夜面前,寒光四溢,周围的人空出一个大口子,不远处的高台之上,一名白衣的舞者正面向两人,执剑而立。
这人阿熹总觉得有些眼熟,溯夜站在她身边一言不发,面纱之下的神情骤然冷厉,忽然拔剑就走上前去。
台上的两人执剑相对,众人屏息,四周嘈杂声响忽像潮水般远了,浮光绮色笼罩在两人身上,柔媚的光亮这一刻也隐隐有些肃杀之意。
沉重的气氛愈来愈浓,将在场的所有人全部囊括,阿熹觉得有些闷,再看旁人,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了。
剑声铿锵,她回过头来,不知是谁先出手,刹那间,黑白之影便缠斗在了一块,这一刻绝非剑舞的飘逸自若,而是兵戎相见的——对决!
那舞者看来是惯用剑的人,两人身影如闪电般彼此交错,令人眼花缭乱,阿熹眼都看不过来,眨眼间两人似乎便来了回合数百次,剑身剧烈相击,溅起阵阵火花,突然间天空被照亮,她抬头望去,无数花灯从高楼飘落,亮光摇曳如雨。
人群却一时惊呼,有人叫道:“小心!”
阿熹收回视线,一低头,一柄剑直直悬在她的胸口处,不近不远,仅隔三寸,溯夜掼着剑剧烈喘息着,将剑从阿熹身前移了开去,不知两人胜败如何,阿熹一抬眼,看见那白衣舞者背着剑缓缓向人群中去了,转瞬消失不见。
究竟是谁,居然能和妖界太子一拼高下?阿熹暗暗心惊。
溯夜扔了剑过来,面色如常,不知在想些什么,阿熹有种本能的直觉,“殿下认识那个人吗?”
“不认识。”
“但殿下与那位似乎旗鼓相当,我听贤女说殿下剑术一绝,想来那位也非凡俗。”
溯夜的手还在隐隐颤抖,收在袖中不让人看见,只不动声色,“哈哈,那人也不过尔尔。”
阿熹观瞧着对方面纱之下的神情,确认事情恐怕并不如他说得那般轻描淡写。
但出乎阿熹的意料,次日溯夜并未出现,等他深夜归来时,一身风尘仆仆也遮掩不住他脸上的狂喜愉悦,红娘大人被他从睡梦中叫醒,溯夜几乎是卖弄般拉着红娘大人到了曾经去过的高楼之上。
那冰冷的手牵着阿熹,那凉意似乎传到她的心里,红娘大人敏锐地觉察到,这位在这一天,一定做了什么非常不得了的……大事,也许不为人知,但一定是非常重大的,非常关键的事情。
上了楼,推开大门,一时间天空中奇异的光景还未让阿熹回过神来,溯夜得意洋洋指着天空那轮明月,“阿熹,你看!”
皎洁的冷冷的月光顷刻洒在两人面前,如水一般清凉,这月亮是如此之大,映得月下两人的影子颇为渺小,这是眼前的一个月亮,更远处的天空中还挂着的那一片小小的圆月在这大月亮面前,立刻相形见绌,着实可怜。
阿熹震惊到屏息。
这光景实在诡异,天空之中出现一大一小的双月,溯夜居然真的不知从哪弄来了一个月亮,质感晶莹玲珑剔透,衬得那真月好似伪劣的赝品,孤零零挂在远处。
不止阿熹,城中居民自然也注意到了天空中奇异的景象,纷纷走出家门仰望而惊叹。
溯夜指着那月亮,笑道:“月亮的美貌正在于可望而不可及,若真是拿到手便没有多大兴趣,阿熹,那是你的月亮,让世人仰望的月亮,但却是你的,只要你想要,我随时都可以给你。”
阿熹看着那月亮,从未想过这世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只不过是一时的激将法,对方却居然牢牢记在了心里,居然将这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宛如奇迹的梦幻。
一时之间,红娘大人忽地也收到了某种触动,内心的某处好像狠狠地被撞击了一下,然而红娘大人自己也不能分辨——
那究竟是心动?还是……感动?
但她却透过妖界太子那仿佛疯狂的眼神清楚地明白了另外一件事,他付出的越多,他想要就会更多。
既然溯夜为她摘来了月亮,那么这殿下又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又想让她付出什么?
数一数将要到来的最后期限,她的心愈发沉了下去。
归去之后,乃是深夜,红娘大人心事重重,不经意间看到自己的床上深处似乎坐着一个暗影,心都被吓了出来。
“姐姐,是我。”对方压低声音。
“贤女,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姐姐,难道你喜欢那溯夜太子吗?”
贤女来得神秘,想必避人耳目,阿熹也不想她被人发现,自己爬上床,窗外幽暗的光线洒进屋内,映照出少女严肃的小脸。
“你来这就打听这种事么?若是被溯夜发现很危险的。”
贤女却急了,“姐姐,你可千万别喜欢那位殿下啊,那家伙都花心得没了边,看上哪家姑娘,不管是否婚嫁都抢回来,喜新厌旧,始乱终弃,别看他长得一副好模样,实则就是斯文败类,若真说起来,我师兄比他好多了。”
阿熹心中有事,只是点了点头,贤女一看更急,指着窗外,“姐姐,你可别被那东西给迷了心,溯夜这位殿下朝三暮四,得不到的就越喜欢,你现在拒绝他他才穷追不舍,一旦你投降妥协,他一定会抛弃你,说起来我师兄才是始终如一坚贞不渝。”
不知怎么混入了奇怪的东西,阿熹有些在意问道:”这些你是从哪打听到的?”
“我不能透露来源。”
“可你这么空口无凭,似乎有点诽谤他人。”
贤女好像很无奈,挣扎一番,凑过来压低声音道:“是落日城的城主告诉我的!”
“城主?”阿熹想起来,自来到这城中后,她只见过那城主一回,是个斯文瘦高的年轻人,说话做事都客客气气,倒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
“你觉得可信?”阿熹也压低了声音。
贤女将一张纸递了过来,“姐姐,这城中的情况并非你我所想的那么简单,城主毕竟是城主,岂肯屈居人下,这地图,就是他给我的。”
其实,红娘大人并不是不能理解,城主何以会有这样的说法。
就着极为昏暗的光线,阿熹艰难地看清了这地图上的标记,溯夜所说的种种门道果然都在上面,但……图中果然也还有更多未曾被溯夜提及的暗道关口。
这地图的真实性,想必比那殿下所言还是可信多了。
红娘大人注视着地图上的关关口口,暗夜里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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