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假如那天,他们没有相遇)
西北实在太干,十一点的时候,两个人带的水就喝完了,急急忙忙地找超市买水。她们开了导航,一个看导航指路,一个观察周围情况,成功找到了一家占地颇广的超市,刚一进去,就不想再离开了。
里面有空调!
两个人兴奋地挑了好多瓶水,站在空调机前吹风,试图拯救快要被晒成咸鱼的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拎着水去结账。
“这么热,咱们还是别出去逛了好,等下午的时候再出门,好吧?”
女同学一脸兴致勃勃地道:“别呀,咱们看看日光下的兵城嘛!再去广场给执勤的兵哥哥们递个水!顺便要张合影!哇哦!”
郑楚楚翻了个白眼:“你这属于干扰人家工作!递个水就行了。”
女同学抱着郑楚楚的胳膊晃了晃,出了门,被迎面的热浪震得几乎睁不开眼睛,连忙收口:“好好好,咱们去送个水,然后回酒店瘫着。”
“走吧。”
两人戴着帽子撑着伞,一路往附近的大型广场走去。广场上方毫无遮蔽,硕大的太阳照着光秃秃的大理石,仿佛蒸笼。郑楚楚眯起眼睛扫视广场,在角落里发现了一把巨大的遮阳伞,以及伞下的流动岗亭。
她戳了戳女同学,示意对方看过去。
女同学欢呼一声,举着伞拎着水就一路小跑过去,将水放下就跑回来,拉着郑楚楚一路狂奔,边跑边笑:“快跑,咱们回酒店!”
两人笑着跑回了酒店,瘫在房间的床上喘着粗气。
“啊!我们为什么要在这么热的时候来这里实习啊!就不能挑个不那么热的时候吗?!”女同学伸直胳膊哀嚎一声:“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看情况三个月往上吧。”郑楚楚眼睛半眯着,一幅昏昏欲睡的模样。
她凌晨三点多才睡的,今天上午又出门浪了一圈,实在是有些累了,现在躺在床上,眼睛一闭,就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时间已经到了晚上。
女同学正巧从门外进来,见她睁开眼,笑道:“正好你醒了,楚楚,咱们明天清早出发。”
郑楚楚点点头,起身抱着衣服去洗澡。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郑楚楚都跟着导师在茫茫大戈壁滩上四处乱逛。那位导师对自己的研究方向近乎痴迷,按着当地人的指导,遇到土包就过去挖几铲,遇到人工遗迹更是兴奋得不得了,直接在野外搭了帐篷,就地开始试掘。
郑楚楚每天的工作就是记录样本,以及对样本进行初步鉴定,那位女同学的工作则是收集样本以及绘图。
九月中旬,戈壁滩上下了第一场雪,他们才不得不收拾行李,退回城市。
那天下午,郑楚楚躺在床上,摸出手机给袁辉发消息,女同学则坐在飘窗边,兴奋地拍摄雪景。
忽然,女同学短促地叫了一声:“我和初雪有个约会?”
郑楚楚发了消息汇报,正摩挲着对话框旁边那个鲜红的感叹号,闻言,笑道:“怎么了?你男朋友找你出去看雪?”
女同学纵身一跃,扑到郑楚楚床边,将手机界面递到郑楚楚面前:“你看,征集适龄未婚女青年参与军地联谊喔!”
郑楚楚刚想笑她一个有男朋友的人怎么这么不矜持,目光扫到界面一角端正的六个字时,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这六个字,她在袁辉的臂章上看过!
“怎么样,报名就快截止了!赶快啊!”
女同学伸出手在郑楚楚呆滞的双眼前晃了晃,,主动帮她点了链接,报了名,随后起身扑向行李箱。
“快快快!姐妹你能不能脱单就在此一役了!我一定要你做那天参与联谊的兵哥哥眼里最靓的崽!”她摸出了挎包,将郑楚楚从床上拽了下来:“走!咱们shopping去!”
郑楚楚没有拒绝。
她不否认,在戈壁滩上待了一个多月,亲身体验过西北的荒凉后,她对袁辉的感情没有被磨灭半分,反倒因为这样的困境,她越加心疼袁辉,也越加敬佩袁辉,以及和袁辉一样驻守在祖国各处,默默奉献着青春的军人们。
她迫切地想见到袁辉,哪怕她知道希望渺茫。
但她愿意去试。
时间一晃就到了联谊当天,一大早就有专车等在酒店门口接郑楚楚去营地。郑楚楚上车时,车上已经有了两个女孩,一个明艳大方,一个温婉可人。郑楚楚拢了拢自己长及大腿的黑发,默默坐在最靠里的窗边,攥紧了口袋里的手机。
这次联谊的规模不算大,郑楚楚粗略数了数,她这辆车上的姑娘也就二十几个,而且好几个扎堆在一起,似乎是认识的,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旁边空荡荡。
客车在公路上行驶,不知过了多久,才拐入一条僻静小路,随后一阵七拐八绕驶入一大片平房区,最终停在操场旁。
郑楚楚攥着手机下了车,一眼就看到操场旁站着两位身姿笔挺的兵哥哥,一位正拿着名册挨个点数,另一位兵哥哥手里拿着号码牌,让下车的女生自己挑。
轮到郑楚楚时,号码牌已经不多了,好在她想选的数字还在。
“我要11号,谢谢。”
兵哥哥利落地将号码牌和贴纸递给郑楚楚,示意她进入礼堂。
郑楚楚环视四周,只见高低起伏的大片房屋,人不少,却没有她熟悉的面孔,不由得一阵心慌,捏着号码牌缓缓走进礼堂,试图拖延时间。
但后面凑上来一个极为热情的姑娘,牵着她进去,并且在贴标签这一环节,主动帮她拿标签纸。
“老妹你头发真好看!”她伸手到高处摘下“长发飘飘”这张贴纸,“啪”的一下贴在郑楚楚左肩上。
“还有这个!你是南方人吧?”她将“南方姑娘”这个贴纸贴在郑楚楚右肩上,转头继续往标签墙上瞄,嘴里还问着话:“你还在读书吗?还是工作了?”
“研二……”
郑楚楚话音未落,一张“高学历”就被贴在了“长发飘飘”旁边。
现在郑楚楚觉得自己像个待价而沽的商品,旁边的售货员正在试图跟客人介绍产品,希望收获业绩。
她勉强笑了笑,后退一步:“不用贴了,谢谢。”
那姑娘倒也直爽,快速挑了两个标签贴在自己身上,抓着郑楚楚的胳膊就绕过标签墙入座了。
礼堂里布置得十分浪漫,天花板上挂着粉色气球,座位分为左右区,中间用T台隔开,条桌对椅中间放着一只只小巧的花瓶,里面插着一支玫瑰,共有红粉白黄四色。
郑楚楚挑了面前是白玫瑰的对椅坐下,那姑娘则坐在了旁边红玫瑰的位子上。主持人让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座位,郑楚楚猜,应该是给那位相亲的兵哥哥坐的。
她忽然一阵心虚,要是遇到了袁辉,该怎么解释她不是来相亲的,只是来碰碰运气想见他的?
这问题困扰着郑楚楚,令她无心关注周围,等听到主持人让男嘉宾入座时,她才恍然,自己错过了一次性看遍所有男嘉宾,找出袁辉的机会。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兀响在她耳畔:“你好。”
郑楚楚被吓了一跳,侧头一看,只见一名穿着军绿常服的男子坐到她旁边,黝黑的脸上泛着红晕,攥着拳紧张地问:“我坐这里没问题吧?”
“没……没问题……”郑楚楚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同样攥着手机低着头,不敢多说话,也不敢再环视大厅,搜索疑似袁辉的面孔,甚至主持人在台上说了什么她都听不到了。
她只听到旁边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紧接着那男子清了清嗓子,问:“你……你今年多大啦?”
郑楚楚越来越慌,但不回答又不好意思,只能低声回复:“23。”
“诶……我26。”
郑楚楚瞟了眼他的肩章,中尉。这人和袁辉同龄,估计职级也差不多。她勉强接上话题:“嗯……你是军校毕业的?”
“嗯……是,我在h省读的本科。”
郑楚楚努力回想了一下,除了想起来袁辉是h省人,没想起来h省有什么军校,只好尬笑一声,夸他:“挺好的。”
那男孩子眼前一亮,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郑楚楚身后一阵惊呼打断:“哇!你是x省军校毕业的?”
另一道男声紧张地道:“是……您别这么惊讶……”
x省的军校?郑楚楚猛地瞪大眼睛,转头望向那个说话的男生。
是一个肤色同样偏黑的兵哥哥,眼睛很大,此刻正左右乱瞟,略有些局促不安。郑楚楚觉得他现在像只森林里受惊迷路的小鹿,浑身上下都写着“慌”字,便瞟了眼他的肩章。
一道杠。
还是个学生。
郑楚楚再看向旁边的女生,她化了妆,不过能看出来真实年龄肯定25+了,不由得有些疑惑这次联谊的真实目的,到底是解决大龄官兵的个人问题,还是解决地方的……
她正在迟疑时,那个女生忽然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诶,姑娘,我看你挺喜欢坐我旁边那个弟弟的,咱两换个座儿?”
郑楚楚意外地瞟了眼那位姑娘,顺从地换了座位。
现在她面前是一朵粉玫瑰,旁边是袁辉的学弟。
换了人之后,学弟明显松了口气,但瞥见郑楚楚探究的眼神后,他一颗心又提了起来,紧张地继续问:“这位……女同志……”
郑楚楚攥着拳打断了他:“你在N开头的那所军校读书?”
“已经毕业了。”学弟挺直脊背,打起精神,在看到郑楚楚的眼神落在他肩上后,又有些沮丧:“刚下连,还没授衔。”
郑楚楚“嗯”了一声,又问:“那你是……技术类还是……”
“技术类,不过……目前干的活跟学的技术挂不上钩。”学弟愈发沮丧,却又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伤心,一时间面目都有些扭曲:“还没定岗,还有机会去技术岗的。”
郑楚楚顿时慌了神,脱口道:“技术类也会被拉去做指挥吗?”
学弟先是露出感激的神色,过了一会儿,又变得迟疑起来:“同志,你……这么激动干嘛?”
郑楚楚何止激动,她的内心都快被滔天洪水所淹没,她想克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但大脑和嘴都不受控制,甚至连手都不太受控了。
她攥住学弟的手,急切地问:“你认识袁辉吗?他和你同一个学校毕业的,比你高几届,也是学技术的……”
学弟点点头:“我认识,h省的嘛,他是我们连长。”
郑楚楚愣住了。袁辉就在这里,就在某一个角落,甚至于他可能还看到了她……一想到这里,郑楚楚就浑身僵硬,坐立不安。她想起身离开,又抱着点希望想见一见袁辉,跟他说说话。可一想到今天这场联谊是场相亲会,她就忐忑,怕袁辉认出她,更怕袁辉认不出她。
她坐在熙攘的人群中,却仿佛孤身站在悬崖边,悬崖的一旁是冰河,另一边是火海,她进退两难。
直到那位学弟叫了她几声,问她:“你认识我们连长吗?你要不要联系一下他啊?”
郑楚楚直愣愣地望着他,忽然呜咽出声。
学弟被郑楚楚脸上挣扎绝望的表情以及夺眶而出的眼泪吓住了,手忙脚乱地找抽纸递给郑楚楚,起身冲守在一旁的战友示意了一下。
大厅里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交流,转头看向这边,个个头上顶着问号,一小部分则皱着眉。组织活动的领导更是面沉如水,低声询问身边战友什么。
郑楚楚没看懂他的手势,却认出了紧接着出现在视野里的人。
袁辉。
袁辉穿的不是常服,而是荒漠迷彩,远远看过去像一块移动的红色砂岩。他黑着脸顶着各种目光快步走到学弟旁边,低吼道:“怎么回事!好好的搞个联谊你怎么把人家姑娘搞哭了?”
学弟一脸委屈:“连长,这不怪我,这姑娘认识你,我一提你她就哭!”
袁辉侧头看到郑楚楚,愣了愣,赔着笑凑过去:“同志,有事好商量,我们借一步说话行不行?”
郑楚楚什么也听不见,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着袁辉那声“同志”。
他没有认出她。
她喜欢他这么久,等了他这么久,为了他不远千里奔波而来,但他没有认出她,一点似曾相识的迟疑都没有。
郑楚楚忽然觉得冷。
她抱住双臂,身体微颤。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觉得自己仿佛孤身行走在冰原上,目光所至皆是寒冰。
她觉得自己就快要冻死了。
这时,她面前忽然晃过一道黑影。
袁辉脱下外套罩在郑楚楚身上,关切地问:“身体不舒服的话,我们会先送你回去,感谢你对军队的支持和拥戴,欢迎你下次再参与联谊,好不好?”
郑楚楚拢着温热的,充斥着袁辉气息的外套,低着头,沉默不语。
袁辉挥挥手,示意联谊继续。他自己则摸了摸郑楚楚的长发,突兀地叫了一声:“楚楚?”
郑楚楚猛地抬头看着他。
袁辉微笑着拿过抽纸替她擦去眼泪,隔着厚厚的外套揽住她带到一边,低声道:“我就猜到是你,毕竟认识我的姑娘不多,头发这么好看的更少,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你才可能来了。”
“你!你刚刚是故意的?!”郑楚楚转悲为怒,气得想打人,但她刚举起拳头,就被袁辉牵住了。
袁辉将郑楚楚的拳头高高举起,面向所有联谊的男女,大声宣布:“不好意思,家属太久没见到我,生气了,我得哄哄。祝各位玩得开心。”
一个男生起哄道:“嫂子威武!”
郑楚楚又震惊又茫然,呆呆地被袁辉包住拳头牵出礼堂。
外面天色有些灰暗,已经下起了小雪。
“别生气……我又不知道你会过来,也没办法提前准备啊。”袁辉带着她进了旁边的食堂坐下:“好久不见了,一见面就要打我啊?”
“你!你干嘛叫我同志!谁是你同志!”
“这不是叫习惯了吗?”袁辉挠着头笑了笑,忽然道:“原来你真人长这样啊,我之前只见过照片……”
郑楚楚又忐忑起来:“怎么,丑哭你了?”
“没没没,不丑,挺好看的,就是……看起来没什么血色,是不是太冷了?”
袁辉迟疑地帮她扎紧外套,确认她被棉服完全裹住。
郑楚楚:“……我只是口红掉了。”
袁辉立即起身往地上看:“掉哪了?长啥样啊?我帮你找找!”
郑楚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从随身挎包里摸出一支小方管,就着手机屏幕在嘴唇上抹了几下,抿抿唇,扬起下巴示意袁辉看。
“掉了就是没了,不是掉地上了。”
袁辉一脸无奈,也跟着笑了笑:“你们南方人真好玩。”
郑楚楚一听,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起身,拉着袁辉就往外跑,边跑边道:“南方人最好玩的时候就是玩雪的时候!一起玩雪呀!”
袁辉被拖到了操场边,看着郑楚楚从地上团出个雪球就往他这边扔。可惜郑楚楚力量不够,精准度不高,一次也没扔到袁辉。
袁辉倒是一扔一个准,很快,郑楚楚头上身上就全是雪沫了。
郑楚楚一连扔了七八个,终于喘着粗气停了下来。袁辉却没能及时刹住,一个大雪球砸的郑楚楚后退半步,干脆倒在了雪堆里。
“楚楚!”袁辉急忙扑过来。
郑楚楚仰面躺在雪堆上,望着灰白的天,以及逐渐逐渐进入视野并迅速占据视野的袁辉,再次想起今天联谊会的名字。
我和初雪有个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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