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说二姐疯了

穆绮予在第二日随灵越一道回了宫。
她化了妆,又硬撑着同昌永帝说话撒娇,没让昌永帝看出什么异样来。
至夜里,她便喊起了疼。
穆山月坐在自己屋中的窗前,望着穆绮予寝屋的方向亮了半夜的灯,便知长姐的计划又成了。
长姐其实不笨,只是所有的脑筋都用在了父皇身上,导致现在‘混不吝’的样子。穆山月这么想着,又想到了穆绮予丢掉的孩子,也不知是夜风凉,还是心里惧,浑身抖了抖。
她关上了窗,打定主意这回不亲自去探她的病。
过了五六日,大公主还是虚弱,昌永帝发了怒,鱼太医叩首认罪的同时表示大公主的病需要长时间的静养,不能操劳。
昌永帝的怒意戛然而止了,他令鱼太医作为穆绮予的御用太医,又吩咐礼部再不许为大公主择婿之事多话——“朕总不能嫁个生病的孩子。”这是他的原话。
尽管礼部官员一致认为大公主是在装病避嫁,但也确实没有人敢用大公主的性命嫁娶,是以她的婚事也确实是搁下了。
穆山月早起向昌永帝请安,不知是她心理作祟还是却如其实,她觉得父皇的脸色好了许多,脾气也好了。
日子过得如同流水。
三月里,穆山月同穆星瀚过了十三岁的生辰,五月时,穆靖予的及笄宴也到了。
仍旧是在撷芳殿,仍旧是热闹。
只是这回嘉兴王遥遥自嘉兴奉上贺礼,人并未亲自到。穆山月不愿意挨在上首,早早说与了晏鹤鸣,坐在了文惠嫔娘娘身侧。她的另一侧便是穆景瀚。
至宴席开始时,大公主的坐席还是空的。
不过穆山月不关心,若长姐当真出现了才是奇闻。她规规矩矩的吃了两口面前的菜,就听笑声由远及近了。
“陛下,妾来迟了,您可莫怪。”恬婕妤穿着一身茜红裙,裙摆长长的拖在地上,走到中间向昌永帝一俯身。
昌永帝从来是宠爱她的,见了她花团锦簇的娇媚,眉目舒展,是个含蓄的笑:“起来吧。恬婕妤今日迟了,该自罚三杯才是。”
恬婕妤是个爽朗大方的性子,若放在往常她定会结果宫女端来的酒,可今日倒是一推,“陛下,今日这酒妾身是喝不成了!”
自她眉目喜色来看,恬婕妤是带着穆山月不想听见的消息来的:“妾有喜了!”
“嘭!”
穆山月的耳朵炸开,眼睛又看不见了。
自打穆绮予小产之后,穆山月留了极大的阴影,怕听到别人有喜,怕看见婴儿。原本宫中婴儿不多,最小的漾瀚也已经一岁。但上个月晏鹿鸣查出有身孕,已叫穆山月暗地里吓了个魂飞魄散了。
等到眼睛恢复了,穆山月才发觉那“嘭嗵”的巨响不是她自己脑子里的,而是确实发出来的。
是她自己推倒酒盏发出来的。
“父皇抱歉,儿臣一时手滑。”众人目光都在自己身上,穆山月连忙起身致歉。
穆景瀚端着酒盏跟着站起,不紧不慢地笑道:“姐姐欢喜过了头,没有拿稳酒盏,望父皇与恬婕妤莫怪。儿臣在此代姐姐恭祝父皇与恬婕妤了。”
他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恬婕妤和昌永帝都欣欣然地接受了穆景瀚的说辞,恬婕妤端起宫女重新奉来的茶水,“多谢三公主,多谢二皇子。”
一饮而尽的姿势同饮酒倒是没有太多的区别。
经过这一段插曲后,宴席上又重新歌舞升平起来。
接连有人握着酒盏向二公主穆靖予敬酒祝贺,也有人向恬婕妤举杯。
穆山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自斟自酌,见众人来来往往,脸上都端着欢乐笑意,不明缘由的也跟着傻乐。
“朕乏了,你们且玩乐,朕先回宫了。”昌永帝的声音犹如洪钟,他双手撑在双腿上,借力站起。今夜他饮不得少,此刻已有几分醉态。
穆山月已准备好了和众人一道扮演恭送陛下的戏码,可是人还没站起来,就听大殿之中横空亮起一声:“父皇,请稍等!”
昌永帝正巧是一个要站没站的姿势,身上力气一松,干脆地坐了回去。
那横空出声的不是别人,正是本日的‘寿星’穆靖予。
她不急不徐的在大殿内站定,向父皇款款一礼后道:“儿臣斗胆,还请父皇在此喜悦之日,满足儿臣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愿望。”
穆靖予极少提要求,更极少在昌永帝面前提要求。她们父女二人的关系不好,是从昌永帝还是太子之前就不好了。像是穆绮予几乎不踏入坤宁宫那样,昌永帝也默许着穆靖予不去乾清宫请安。
是以,除非宫宴,他们父女二人几乎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面。不过也像是晏鹤鸣如何对穆绮予,昌永帝也不会在需要他的地方少了穆靖予的份。
不过穆山月认为,父皇其实是有点儿怕二姐。
这份‘怕’,不单单是因为他偏心长女,忽视次女的心虚所致,还是因为二姐活脱脱就是晏鹤鸣的小小翻版。他对晏鹤鸣本身就是又敬又怕的,到了‘小小翻版’这里,也自然把这份感情‘翻版’过去了。
“你且说说看。”
“儿臣想请父皇一道旨意,让儿臣此生不出降!”
穆靖予的声音朗朗,在场每一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穆山月握着酒杯,望着面前的二姐,震惊得说不出话。
等她回过神与穆景瀚对视时,对方已经目瞪口呆的等着她的目光一阵子了。
随后,这姐弟二人便不约而同地将座位不着痕迹的往彼此身边挪了挪,靠得更近了些。
“……二姐这是怎么了?”穆景瀚低声耳语。
“不知道呀。”
“奇怪了,难道二姐有意中人了?”
“有意中人的话,不是应该求旨于他吗?”
他们二人耳语时,昌永帝也从震惊中缓过劲儿来。
他下意识地看了身边的晏鹤鸣一眼,该人是在场人中唯一一个不震惊的。她甚至不紧不慢的在喝茶。那怡然自得的样子,不但像早就知道此事,更像眼前殿中的‘闹事者’。
目光重新落到穆靖予的身上,昌永帝淡淡地说:“靖予,你都已经及笄了,往后莫要再说孩子话。”
“父……”
“靖予。”晏鹤鸣放下茶盏,打断了她接下来准备说的话。
穆靖予站在殿中,看着坐在上首不苟言笑,如同神佛般的父母。她知道,若按照以往的脾气,她根本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也知道,若看眼下情形,身为一个‘好女儿’,她应该笑起来说几句柔和的话,就此翻篇不提。
她想起了许多许多的话,想起了自己的宏愿:她要成为心系百姓的公主。
可是话语再多,愿望再大,穆靖予还是忍不住偷偷回头,看一眼身后侧坐着的恬婕妤。
穆靖予咬了咬牙:“父皇从来知道儿臣,是不会说孩子话的。”
穆山月微微偏了头,问穆景瀚:“你说二姐怎么了?”
“我说二姐疯了。”
昌永帝的脸色已经显而易见的黑了下来,可偏偏穆靖予像是看不到,还准备继续说下去。
“可二姐从不是这样不察言观色的人。”穆山月轻轻皱起眉毛。
穆景瀚觑她一眼,抬手把她的眉毛抚平,“她肯定有她自己的理由。”
“是为了恬婕妤吗?”穆山月猜测着,又去看恬婕妤。
穆山月想起一个很不恰当的词,‘母女连心’。尽管恬婕妤和穆靖予不是母女,但恬婕妤此刻的眉头紧蹙,手中捏着帕子,把帕子都快绞烂了她也没有察觉。
她几次张嘴,可最终都是欲言又止。
昌永帝静了有一会儿后,先转头正大光明的看了晏鹤鸣一眼,眼中的不满和责备是显而易见的。之后,他转过头去看穆靖予:“靖予。晚些你来寻朕。”
虽不至雷霆震怒,但昌永帝俨然是真动了气。
穆山月思忖是否要在此刻‘救’一‘救’二姐,毕竟父皇当真发火起来是很恐怖的。
她想站起来,可衣袖一重,回头是穆景瀚,“别去。”
穆山月只是皱眉。
“姐姐看恬婕妤。”
穆山月转过头去,恬婕妤仍然是在绞她的帕子。不过她身边的女官倒不知怎么了,大说一句:“婕妤,您是不舒服吗!”
不等恬婕妤回答,一直坐在边上的晏鹤鸣便在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昌永帝自然是趁机‘逃离’此地,一手领着他心爱的恬婕妤。而剩下的人也没有了继续玩乐的兴致,只想赶紧回家分享这一场刺激的八卦。
宴席散了,晏鹤鸣领着穆靖予回了宫。
穆山月跟在母女二人的后面。她没有说话,但只从背影就看出晏鹤鸣的怒火。
母女二人在前面入了里间,穆山月自觉拐弯回了屋。
不用猜也不用听,里面进行的正是一场母女间的交心话。
晏鹤鸣坐在书桌后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站着。”
穆靖予便在书桌前面站好了,垂着双手,看着母亲。
“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穆靖予回答:“因我莽撞。”
“是。”晏鹤鸣听她干脆,又有几分痛心。
自己这一生同陛下的感情难以形容,是相敬如宾,也是爱恨交织。可不管她和陛下的情感如何,但总归结出了两枚‘果’。而无论是眼前已经大到能嫁人的穆靖予,还是小到刚学话的穆漾瀚,都是她的宝贝,她舍不得她们有危险。
“无论你有什么样的目的,不管你想要做什么,都要计划好了再行事。这样的道理,母亲告诉过你很多次了。”可是晏鹤鸣仍然循循善诱。
“对不起,母亲。”
“你不用向我道歉。我也不想听你道歉。”
“不会再有下次了。”
晏鹤鸣盯着穆靖予。她的女儿如今已经同她一样高,长得也有几分像她少时的模样。此刻敛眉保证,也像极了她小时闯祸被父母教育后的神态。
只不同的是,小时候她闯祸了会有哥哥来帮她说话,但穆靖予没有。
不过,现在的她们二人倒是一样了。
“这一次是为了谁呢?”晏鹤鸣开口,静静地问。
穆靖予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母亲。
穆山月从穆星瀚房中走出来,宫灯柔柔照亮着前路,也照出面前女子绣着金丝海棠的裙角。
她抬起头,俯身问安:“儿臣问恬婕妤安。”
恬婕妤站在坤宁宫前,手中握着一柄海棠花团扇。她似乎是想什么事情入了神,被穆山月一唤,吓了一跳。拍着胸脯儿,大惊小怪道:“你这孩子,走路没个声响,吓死我了!”
穆山月站定了,向恬婕妤赔了个不是,又问:“天色已晚,您怎么在这里呢?”
恬婕妤看了看四下里的人,用团扇半掩了口鼻,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还不是二公主那人。生辰宴会上说些有的没的,害得我吓了一大跳,这会儿心里还不舒服。我正准备寻她麻烦去呢。三公主可知道她在哪儿?”
她不是去寻麻烦的。
若要寻麻烦,恬婕妤早上前去踹坤宁宫的门了。
穆山月摇摇头,借着宫灯灯光去看恬婕妤故作轻松的面孔,“她应该同母后在一起。”
话落的时候,穆山月想:我不懂感情。
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