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金陵

金陵城中,灯火繁华,来往八方客商,游戏四处少年。
云鼎楼是金陵最大的一家酒楼,伫立在金陵城城中心人来人往的街道中,镶了金的牌匾高高地挂着,朱甍碧瓦,富丽堂皇。身着华冠丽服的公子小姐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往里进。
少年人尚未经世,绊于尘俗,不得开悟。惟爱饮酒作乐,混迹脂粉而已。
在群罗密布的大街上,孤身只影的人汇入其中,如同单薄的水滴流入大海,惊不起任何波涛。
苏梨在四周逡巡了一番,才低调地从不起眼的一个小门钻进去,避着人群上了二楼,找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站定,默不作声地盯守着楼下大堂。
云鼎楼并不是金玉其表,里面的装潢丝毫不逊于外面,雕梁画栋,朱窗网户,处处彰显着奢华典雅。
酒楼的大堂中央搭了一个戏台,绣着精致纹路的细花毯子整齐地平铺在台面上,不见一丝褶皱。戏台下面摆着几张红木圆桌,桌面上放着些许点心和花茶。
戏台上的正在唱着《牡丹亭》,戏子杜丽娘迈着轻巧的莲步,缓缓抬起长袖,纤细的手指轻翘似莲花状,那染着鲜艳口脂的朱唇轻启,温婉软糯的腔调娓娓唱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坦。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起伏间,杜丽娘脂粉敷面的脸颊上洇开几丝娇俏的红晕,一颦一动甚是媚人。那悠扬婉转的声音徐徐地飘荡在空气中,彷佛余音绕梁,经久不散。
“什么时候来金陵的,竟也不通知我一声,我好设宴招待你啊。”身后朗声的公子音传来时,苏梨正盯着楼下的人看得认真。
她连头都没有回一下,随意道:“前两天到的,有事要做,没来得及通知你。”
谢明川摇晃着扇子慢慢悠悠地站到她的旁边,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启唇一笑:“喜欢这戏?”
苏梨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终于舍得转头看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看的懂这些文绉绉的戏,不过是在看人罢了。”
“看谁?”谢明川手上摇动的扇子忽地一停,顺势探身望了过去。
苏梨微微偏头,示意他往下看过去,淡淡道:“啰,坐在楼下正中央那个位置的人。”
她扬唇,脸颊绽开恬淡的笑,语气喟叹道:“也不知道是哪家公子,竟生得如此好看,真想认识一下。”
楼下坐着的青年容貌生得姣好,长眉细眼,色若春晓,清晰而流畅的轮廓柔化那抹艳丽,温润与俊美在他的脸上相得益彰。一袭白衣胜雪,清雅出尘,琉璃的灯光洒落下来,在他的眉间、侧脸、唇角,都染上了细碎的光华,那如玉般莹白的面庞泛着光,恍若春风拂过万千梨树,惊扰了娇花,耀眼的白色飘散在日辉中,春日烂漫。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她太过直白的视线,楼下的人竟往她这边的方向直直地看了过来。
苏梨微怔了一下,身子下意识往后缩了下,恰好对上了一双潋滟的黑眸。在青年的视线一晃而过又不经意地收回时,苏梨默默地吸了口气,心忖:竟还生了一双桃花眼!
“还没看够啊?”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静了片刻后,谢明川略显耐人寻味地开口。
苏梨放在那人身上的视线还未彻底收回,随意一扫,瞥见青年身边坐着的一个人一直在缠着他说话,表情无比谄媚。而青年看似在听,仔细一品,便能发现他眼底那些疏离的淡漠。
不知怎地,苏梨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嘴唇翕动:“是哪家的公子?”
“他啊,那可是当今齐王的小儿子徐新则,徐小王爷。”
“他……怎么到了金陵?”苏梨惊诧道。
谢明川重新摇着扇子,表情悠哉游哉:“据说是来金陵游玩一阵子,具体要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他说完,见苏梨的面色没什么变化,又道:“你这次来金陵是做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苏梨摇头,言简意赅:“拿钱办事,就不麻烦你了。”
具体的事她没说,谢明川也不会过问。多年来的交情,他自是知道他们办事都有自己的一套章法,不足为外人道也。
谢明川敛了敛神色,点头:“万事当心,有事随时找我。”
苏梨笑了笑:“谢了。”
见她的目光仍放在下面,他继续补充:“这位小王爷刚来金陵不久,很多官家人都上赶着来巴结呢。他旁边坐的那个人是刺史大人的儿子吴来。今天这出戏是这位少爷特意包下来,在我这玉鼎楼请人看呢。”
谢明川没说几句话就被人叫走了,嘱咐了她几句后,这儿就又只剩苏梨一个人了。不知怎地,她的脑海挥之不去的就是刚刚那双桃花眼,黑眸清曜,眼尾微微上翘,四周略带粉晕。
真是勾人,比她见过的人都好看。
当今齐王有两个儿子,一直听说大儿子丰神俊朗,竟不知道这小儿子也是如此惊艳绝伦。
她倚在花栏边漫不经心地瞧着,心里难得的想到了一句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小王爷在看什么?”
刚才那一眼,坐在徐新则旁边的吴来也察觉到了,他好奇地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徐新则回想刚刚那一眼。
来玉鼎楼的人非富即贵,衣着华丽,丝毫不吝啬展现自己的身份。
他本来也不感兴趣,来这儿也是走马观花地扫了一眼。刚才视线从二楼掠过去,本是漫不经意,视线却难得的顿了一瞬。
只因刚才窥见的那一个人明明是个女子,装束却作男子,束着高高的马尾,黑袍窄袖加身。她的五官并没有特别惊艳,但每一处都柔和的恰到好处,眉形略微上扬,鼻梁挺翘,眉宇之间还带着点英气,颇有些英姿飒爽的意味,只是那散淡的气质还是淡化了那丝英气。
那双眼睛是标准的杏仁眼,漆黑又圆润,随意地站在那儿,气质干干净净,清新大方,倒是有种不同寻常的漂亮。
“没什么。”他淡淡敛目。
吴来想他好歹是刺史的儿子,金陵的人无论是谁都要忌惮他三分,听自己父亲说齐王的小儿子来了金陵,他本不以为意,谁知道过两天他爹的一批货就突然出了事。
这是极为私密的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没几个人知道,他们的人查了好几天也没查出来什么,好在最后也尚未酿成大祸。但偏偏他爹生性多疑,徐新则又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金陵,难免不多想,就遣他来好好招待一番,试探一下这位小王爷的口风。
吴来自诩也是知道轻重的,于是便大手笔的在云鼎楼包场请人看戏。
谁知道小王爷来是来了,但态度着实冷淡极了,不怎么乐意搭理他,连话都没跟他说几句。眼看这戏就要结束了,他也不知道这位小王爷是什么意思,他爹交代他的话他还没说,回去也不好交差,只得另作打算。
“金陵的夜景很美,吴某特地在秦淮河包了船只,不知小王爷有没有兴趣赏脸游玩啊。”
“好啊。”不知道想到什么,徐新则的眼眸微转,勾了勾唇,似笑非笑地应了。
吴来喜不自胜,忙唤身边的下人去安排了。是以,他自是没有注意到对面的人垂眸时,脸颊划过的那一丝轻讽的笑。
徐新则他们不紧不慢地走出来时,刚好临近傍晚,金陵的天已浸染了大片的浓墨,迷离的月色倒映在河畔之中,远远看去,河道上陆陆续续出现了各色各样的船只,像坠入人间的一颗颗星子。
河上架起的古老白玉石桥似与河水融为一体,水波轻漾,涟漪波动,刹那间细碎成花。
没等徐新则走出多久,他的身旁突然急急匆匆地跑过了一个人,倏地一声,撞在了他身上。等对方连连道歉离开时,他察觉到自己随身携带的玉佩被偷了。对方的动作很快,显然已是老手,等他抬头去看时,那人早已没入人群,不见踪迹。
“公子怎么了?”身边的手下先察觉到了动静,赶紧问。
来了金陵之后,徐新则就让自己手下的人叫自己“公子”了。对于称呼,他鲜少在意。只不过不同于在长安,叫“小王爷”多少还有些引人瞩目。
徐新则的表情淡淡,语气似无关紧要般云淡风轻:“没事,玉佩被偷了。”
“卑职马上去追。”
他的眼皮轻抬:“不用,人这么多也不好追。”
“可是……”君黎正还要说些什么,徐新则就打断了他,眸色微敛,“不重要,不要引人注意。”
君黎这才作罢。
许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一直跟一众下人走在前面的吴来转过身,连忙往这边走来,故作亲切道:“小王爷,可是出什么事了吗?”
“无事。”说罢,徐新则就往前走了。
吴来觑了眼周围跟着的人,见没人说话也就没说什么了,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街边灯火璀璨,人流络绎不绝。水面波光粼粼,斑斓的华灯映入水中,光影斑驳开,晕出团团霓虹。
船只早已备好,河水击打船体的声音始近,清晰无比。徐新则什么都没说,自顾自地上了船。
他拒绝了吴来要跟他上一艘船的打算,吴来正气得在对着下人发脾气。他冷淡地瞧了一眼,微嗤了一声,转过头百无聊赖地看着缓缓行驶的船只。
不知是何处传来隐隐约约的琵琶声,再一细听,琵琶声清脆,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静静流转,萦绕耳畔。
船平稳地行驶在河面上,在水波荡漾中,逗弄起一阵一阵起伏的涟漪。流光溢彩,月影飘浮,来往的行人彷佛都融进这如墨一般的河水之中,夜色醉人。
答应吴来的邀约不过是为了给他一个面子,方便日后行事。对他和他爹的目的,徐新则心里一清二楚,只是不屑于去应付而已。
再者,他突然来金陵,打着来游玩的旗号,实则另有目的。所以,该做的面上功夫还是要做到,他也想看看他们怎么来拉拢自己。
不过吴来到底没有学到他爹的半分精明,甚至有些愚蠢,跟了他半天,吴靖远交代的事倒是一点都没有做到。
徐新则也有些疲了,耐心耗尽,懒得再跟他磨了。
游了一圈下来,来来往往的人逐渐变多,人声喧哗,此起彼伏,纵然是热闹繁华的金陵,徐新则也没再打算继续逛下去。
徐新则吩咐人停船,船桨拍打水面的声音迅疾,很快便靠近岸边。
只是,还没待他站定,“扑通”一声,有人掉进了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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