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护城河

谢明川的办事速度很快,不过半个上午的功夫,就已经命人安排好了一切。
苏梨打听到了吴来弄出来的动静,没想到这个公子哥比她想象反应还要大些,原以为他顶多派些手下寻一寻,倒是没有料到他竟如此大动干戈,竟派了那么多人到处找。
看来,是她想的简单了。
苏梨不自觉笑话自己识人的功夫还是得跟师父多学学了。
傍晚的时候,谢家往来的商船靠岸,苏梨将陶芊芊他们送到了码头。
她认真地交代道:“我已经给你家人传了信,他们到时候会在码头来接你。船上也都是可靠的人,如有意外,他们会保护你的,放心回去吧。”
一贯与人说话时,苏梨的语气都是略微平淡的,但与陶芊芊说话,她总会不自觉地放缓自己的语调,以至于苏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声音是难得的温和。
谢明川站在旁边不动声色地看着,不由得勾了勾唇。
陶芊芊似乎早已调整好了情绪,眼眸里已经恢复了这个年纪姑娘家该有的亮光。她很认真地听苏梨说话,然后点了点头,复又再三地谢过了他们。
“苏女侠以后如果有空,欢迎来姑苏玩,芊芊必会盛情款待。”
苏梨忍不住摸了一下她的头,俏皮一笑:“陶小姐,我也是姑苏人。”
陶芊芊顿时诧异住了,又似乎有些惊喜。短短的相处时间,她竟不知道原来这位苏女侠也是姑苏人士。
她眨巴着眼睛,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苏梨:“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期待以后在姑苏见到苏女侠。”
“只欢迎苏女侠,不欢迎我吗?”见两人聊的旁若无人的样子,谢明川在一旁默默开口。
两人这才将目光分给了他一眼,还没等陶芊芊说些什么,苏梨就已经先发制人了:“你对姑苏比我还熟悉,跑得比我都勤,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那边养了小妾,还需要人家姑娘邀请你?”
苏梨似乎没把陶芊芊当外人,就这么当着人的面打趣他。谢明川无奈,赶紧挽尊道:“陶小姐别误会,我母家是姑苏人,我也算半个姑苏人士。”
见陶芊芊瞬间松了口气的样子,谢明川这才似笑非笑地看向苏梨,咬牙切齿道:“好了,人家姑娘还在呢,给我留点面子……”
苏梨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唇,注意到陶芊芊正认真地看着他俩,眼珠转动得飞快,她抬了一下眉:“别介意啊陶姑娘,我俩相处就是这样的,平时说话口无遮拦的……”
“没有,我很羡慕。”
陶芊芊脸颊绽开明媚生动的笑容,那舒展的眉宇如同盛开的牡丹,美的让人心颤。
船工上前对他们说,船只马上就要离开了。于是,苏梨也没再多耽搁,送陶芊芊上了船。
她仰着头,抬手朝陶芊芊轻轻挥了挥,白皙的脖颈拉出了一道漂亮优美的弧度:“再见。”
等船只慢慢地远离他们视线,两人还依旧站在码头没动。
良久后,谢明川侧首问她:“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苏梨望着面前碧波无垠的水面,淡淡道:“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完,还得在金陵在待上一阵。”
“还住客栈?”
“嗯,客栈方便。”
谢明川点了点头表示知晓,没再多说:“还是那句话,有事随时找我。”
“好。”
两人都还有事,也没再码头多待了,就此分开。
苏梨不疾不徐地往回走着,联想到最近在金陵的这些事,她的心里总乱糟糟的,眉头微拧,头一次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在苏梨还在为此烦恼的时候,金陵却突然出事了。
金陵接连下了两天的暴雨,苏梨被困在了客栈。好不容易等天气放了晴,她准备再去探探吴来后面的动静。这两天她哪里都没去,一直待在客栈,都不知道消息。
然而,她刚从早点铺走到正街上,就眼尖地留意到街上百姓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见人群喧哗,苏梨便飞快地吃完了嘴里还嚼着的包子,好奇地上前凑着热闹:“大娘,你们在说什么事啊,怎么大家的面色看起来有些忧心忡忡的。”
“姑娘,你是不知道啊。昨天晚上,护城河的修了一半的堤坝突然塌了,死了好多河工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闻言,苏梨一时间愣住了,下意识道:“怎么会突然塌了?”
“这谁知道啊,官府的人今天已经去查了,听说上头也已经派人来了。这事严重,死了好多人啊,要是天子怪罪下来……”
苏梨慢慢走出人群,神情越发凝重起来。
金陵修建护城河之事她早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会突然出事。护城河本该加紧修缮,天子特意吩咐下来,足以可见它的重要程度。而如今不仅没有修好,又突然在这时出了事。
天子一向爱护民生,这时派了人下来,看起来形势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加严峻。
苏梨一时间也陷入了忧叹之中,没想到这次来金陵短短时间,竟能发生这么多事。
师父总说要她多关注朝政时局,她总嫌麻烦又觉得与自己没有多大关系,时常置身事外,鲜少去关注这些事。
习惯使然,苏梨也不禁开始思索起来。
护城河这般重要,为此修缮投入了巨大的物力财力和人力,说出事就出事,难免不让人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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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新则昨夜就得知了这事,命人加急将密报送回了长安。他不用想便能知道,天子必会动怒。
之前他就恐护城河会出什么事,便派了人一直盯着。
他手里还握着吴靖远的把柄与他周旋,打算让吴靖远自己意识到所面对的局面,识时务为俊杰。只是他没想到,还没上交吴靖远贪赃枉法的证据。一场暴雨降至,护城河的堤坝居然就坍塌了。是他想简单了,手下的人就算再多,也难以对抗如此突发的局面。
他的眼眸聚起丝毫不收敛的冷意,面色冷得似冰。
了解他的人要是看到他当下的面色,便会知道,他是动怒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事,他这次,将自己也迁怒了进去。
天还没亮徐新则就出了门,彼时,吴靖远正带着人颤颤巍巍地站在他的门口。
见人出来,吴靖远忙不迭地上前,诚惶诚恐道:“竟不知大人造访,吴某之前招待不周……”
护城河竟然出了事,徐新则的身份也没有再掩饰的必要。
“吴大人一大早就到我这儿来,是觉得护城河的事不重要,还是觉得我会对大人做的事心慈手软?”徐新则冷笑出声。
说完,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了。
苏梨到这里时,护城河前已经聚集了一大部分人,有的是前来看热闹的,还有的是受难河工的家人,哭声响彻一片。她面无表情地站在外围,不知何时,身边默不作声地站了一个人。
她侧目看去:“你怎么来了?”
“这事全城皆知,反正没什么事就来看看了,你也不是来了。”谢明川淡淡道。
他们没站多久,就有人从旁边过来,身边跟着很多下属。苏梨目光遥遥地望了一眼,眉梢倏地向上扬了扬。
觉察到她的视线,谢明川也顺势看了过去:“说来这位小王爷的身份可不简单,他是天子亲封的大理寺卿,但刻意隐瞒了身份。想来他来金陵定有目的,估计这次吴靖远是自身难保了。”
苏梨眯了眯眼,她之前还为在吴家偷听到的事,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现在想想人家定是早就知道了,是她多虑了。
年纪轻轻便手握重权的人,又岂是她想的那般之简单。
像是知道谁能为他们做主一般,见徐新则来了,那些百姓统统都围了上去,人群忽地陷入一片混乱。
苏梨在外边默默看了很久,就连谢明川什么时候走了,她都没有注意到。
她的目光凝注在徐新则身上,他今日依旧一身白衣,只是过了半晌的功夫,白衣就在人群的拉拉扯扯中变得有些脏。
而他并未在意,立身站在人群之中。
苏梨默不作声地端详。因为个子很高,他几乎是躬着身子在听百姓说话。虽然表情很冷,看起来很不好接近,但是倒没有半分不耐烦,颇有些从容不迫的意味。
有了人来为逝去的河工主持公道,那些受难者的家眷自然会紧紧抓住他不放,越来越多的人围到了他的身边,他被挤到了人群中央,好像一朵在乱风中摇曳的小白花。
徐新则只能侧着身子去吩咐手下,手下的人动作很快,很快弄清了堤坝塌陷的原因,向他汇报。
前两天的暴雨来势汹汹,护城河上游分流的水猛涨,导致水坝水位上升,部分坝基被冲开。而彼时,河工们依旧在坝上劳作,等发现异常时,人已经被困在坝基上,进退两难。
坝基被暴雨冲断,无法原路折返。分流的水势十分湍急,等不到人来救,偷工减料的堤坝便没能抵挡住水流的冲蚀,一瞬间塌陷,被困住的二十多名河工全部丧命。
徐新则的人去查看时,在护城河入口北侧的河堤段,发现了几处坍塌点。
其中在一处水利小屋的东侧,有一段河堤挡着长约三丈的防汛沙袋,而在河堤的东侧却出现了多处坍塌点,坍塌点处的草木均被冲走。因此,河工们没能幸免于难。
身为负责修缮护城河的官员,对于天气的把握本来就要非常重视,以防天有不测风云,最后酿成大祸。
但事实并非如此,那位大人非但没有审时度势提前固堤,反而压榨河工。甚至暴雨到来之际,更是撵着河工去坝上劳作。出事之后,那位负责的大人慌慌张张地逃跑了。
而刺史吴靖远,除了早晨去找徐新则后,便再没露面。金陵的百姓本来就对这位刺史颇为微词,而如今又出了事,他根本不敢露面。
徐新则在到了金陵一段时间后,因为担心护城河情况,他便向天子要了人,于是天子便从工部调了人下来。只是那位工部大人因为路程原因,前一日才到金陵,尚未来得及安置,便得知堤坝出事了。
今日这位大人也是第一时间跟着徐新则到了这里,一脸的忧虑忡忡,忙不迭地去查看河堤情况,商量着固坝方案。
费了好久的功夫,徐新则终于勉强安抚好了百姓,得以从中脱身。他的衣衫都脏了,一向爱干净的他也懒得去管,皱着眉给手下吩咐事情。
旁边有人抬着尸体往外走,不断地有人冲上去查看,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当家的,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佑生才刚刚出生,你就这么丢下我们娘俩,我们以后还怎么活啊……”
苏梨看得心里实在难受,也加入了安抚百姓的队伍中,蹲在正在痛哭的一位民妇旁边,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
她懂得那种痛失亲人的痛苦,内心亦是一片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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