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姑苏

等苏梨坐下后,徐新则拿过茶盅,亲身给她斟了茶。苏梨多多少少有些受宠若惊,连忙伸手接过,道了声谢。
碍于刚才那一幕,苏梨一直都还不敢抬头看他。
徐新则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唇角微微勾了勾:“未经过姑娘的允许,私自让人打听到了姑娘的住所,是徐某的不是,姑娘怪罪的话,徐某接受。”
苏梨略显意外,他在亲自解释自己刚才问君黎的事,她微微抬了点眸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神里满是真诚和认真。
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他也是考虑到她的手伤,苏梨早就不在意了。
徐新则真要找自己的话,也只能让人打听才行。何况他还亲自给她道不是,她心里颇为受用,心里那点不快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不怪罪,大人找大夫治我的手伤,还请我吃饭,苏梨感激还来不及呢。”
苏梨可不会承认,因为私自打探到她住的地方,来的时候她已经把他里里外外的吐槽了一番。
“手怎么样了?”徐新则点了点,又问。
“好多了,多谢大人相助。”
“应该的。”他波澜不惊道。
苏梨心里十分清楚,徐新则找的那个大夫应该医术不错,给自己用的药也是极为珍贵之物。不然以她今天那伤口的深度,有得痛了。而现在只上了两次药,痛感就减轻了很多。
“后面大夫还会上门换药。”
苏梨抿了口茶水,轻声嘟嚷了一声:“我自己也可以的……”
“什么?”她的声音太小,徐新则没有听清。
苏梨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咧嘴笑着:“没什么,多谢大人。”
“我应该多谢你。”徐新则抿了口茶,漫不经心道。
“大人言重了,保护大人是应该的。”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他很好相处,苏梨松懈了下来,又开始口不择言了。
徐新则笑了笑:“好像每次遇到你,你都是在处理这些事。”
苏梨心里明白他说的什么事,她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只是刚好被我碰到了,我又刚好有能力去做便做了。若是其他人,也会像我这般的。”
“是吗?”徐新则看着她,眼底不知不觉间漫开了一丝亮色。
“嗯。”她不假思索地点头。
刚说完,苏梨饥肠辘辘的肚子又开始“咕噜咕噜”的作祟了,雅间里很安静,这道声音突兀响起时,两人自然都听见了。
苏梨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徐新则脸颊上有笑意漫开,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是道:“菜差不多上齐了,先吃吧。”
饭菜都是家常小菜,算不得豪奢,却一如既往的精致可口。苏梨低着头默默夹菜,两人便再没有什么交流。只是她不禁感慨,为什么看有些人吃饭都是一种享受?
中途,苏梨实在有些忍不住了,看了好几眼正优雅夹着菜的人,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徐新则将她欲说还休的表情尽收眼底,于是他收起了筷子,好整以暇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苏梨这才放下筷子,斟酌了一下语言:“听大人的手下说,大人找我有事说,是什么事啊?”
“没什么事,不过是一个骗你来吃饭的借口罢了。”徐新则云淡风轻地说。
苏梨:……
“好吧。”她左思右想,怎么也没想到事实竟是这样,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
过了大半晌,空气中弥漫开沉寂的气息,苏梨还是适时地打破了这种氛围,说出自己的心思:“那大人,吴靖远他们会怎么样,这次事这么大,又牵连着这么多条人命,而且我之前还偶然得知这位刺史私下贩卖官盐还吞了不少银子呢。”
徐新则对她怎么知道吴靖远私下贩卖官盐、侵吞官银之事不置一词,而是微微调侃道:“想知道?”
苏梨点了点头,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想。”
“到时候看不就知道了。”徐新则卖着关子。
“可惜了,恐怕是亲眼看不到了。”苏梨轻哝了一声,感叹:“我马上就要回姑苏了,没机会了。”
“你是姑苏人?”徐新则微挑了挑眉。
“嗯,来金陵是有些事要做,现在事做完了,要回去了。”
徐新则沉默了一下,慢慢抬眼,不急不缓道:“吴靖远以权谋私的事远远不止一两件,陛下动了大怒,轻则抄家,重则斩杀。”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却是让苏梨愣住了,她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斩杀?”
“嗯。”
“那护城河的事?”
“工部派了些人下来,已经有了方案,抓紧点时间的话,应该能在既定时间内重新修好。”
苏梨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徐新则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还有什么要问的吗?一下都问了吧。”
苏梨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他将这么机密的事告诉了她。
思及此,她忙摆了摆手:“没有了没有了。”
用完晚膳,两人并肩下楼时,苏梨忽然想起什么,顿步:“大人。”
徐新则侧首:“怎么了?”
“护城河的事不怪大人,大人已经做得很好了,希望大人不要再自责了。”苏梨认真说道。
刚刚吃饭时,徐新则的心情看起来很正常。可是,伪装的再好,在几次低头和垂眸的瞬间,苏梨还是细心地察觉到了他另外的情绪。
他为了感谢自己,刻意收敛好情绪请她吃饭。那么,她心里那些犹豫着要不要说的话,又何必藏起来呢?
须臾之后,苏梨听到了徐新则的回答: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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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梨等手伤好的差不多了,就打算回姑苏了。养伤的这几天她也没有闭塞外面消息,时不时出去瞅瞅金陵最近的情况。
之前逃走的负责修缮护城河的官员已经被抓了回来,吴靖远一家也被打入了大牢。护城河一事,他这个刺史领了旨意却没有落实,反倒跟人狼狈为奸,私吞公款,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了。
那些死去的河工的家人,也不知道徐新则怎么处理的,竟也没再闹事弄出风波。
护城河在工部大人的指挥下又重新开始修缮了,事情在往好的方向走。
徐新则做事干脆利落,局面基本都在他的控制下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让苏梨惊讶了好一会儿。不过,她一想到人家的身份,便很快释然了。
徐新则之前已经提前给她透露了点结局,苏梨心里也有了数。动身离开姑苏时,她让人给谢明川通知了一声,然后就轻轻松松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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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梨给师父写过信,告知过自己什么时候回姑苏,等到达的时候,陈千和已经提前等着她了。
她笑吟吟地走上前,遽地瞥见了师父身边站着的人,眸子顿时一亮。苏梨立马加快了脚步,眉开眼笑地上前:“大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竟也不知会我一声。”
被她叫着的人也正笑着看着她:“小师妹好久不见啊。我也是前几天刚回来,本想告诉你的,但师父说你反正也快回姑苏了,我便没通知了。”
一旁的陈千和有些不满地开口:“你这丫头,就看见你师兄了是吧,没看见你师父我?”
“哪有哪有。”苏梨笑意浓浓地凑到了师父的身边,“几个月不见师父真是越发矍铄了。”
陈千和吹了吹胡子,故意侧过头不看她,而那嘴角却是越翘越高。
片刻后,陈千和看了眼旁边又开始叽叽喳喳地两个人,打断道:“先吃饭,然后把你这几个月办的事给我汇报一下。”
“好。”每次回来都会经历这一遭,然后对她办事的各方各面会做出点评,好的地方会夸赞,不好的地方会教导。每个弟子都是一样,苏梨早已习以为常。
临渊阁当年是陈千和和几个前辈一手创办的,他有三个直系弟子,分别就是苏梨的大师兄安屹,还有一个在外面没回来的二师兄宋予尧,剩下的就是她。
他们三个都是自小拜在陈千和门下。陈千和对他们很好,教他们习武练剑,读书识字。因为身世都坎坷,师兄妹彼此相依为命,师父便是他们最亲的人。
等他们慢慢长大,陈千和也对他们严格了很多,尤其是安屹和宋予尧,没少挨过教训,而她每每都有师兄们护着,师父没怎么苛责过她。
后来临渊阁渐渐声名鹊起,阁里的人也多了起来。不少的人想拜入陈千和的麾下,陈千和却没再收过其他弟子,从始至终就只有他们三个。
好在阁内分门别派,都有各自的任务,各个长老之间互不干扰,甚至都很少来往。
苏梨他们从小到大接触其他人的机会都不多,也甚少知道别的长老的弟子们在做些什么。
一顿饭吃饭,苏梨差不多也把这几个月办的事交代完了,乖乖等着师父点评。
“奉元那事儿你办得急了点,不然就不用走得这么险了,还花了这么久的时间。”陈千和一针见血道。
这事就是苏梨在去金陵前接的任务。
奉元的一家九口一夜之间被灭了门,官府怎么调查都没有眉目,百姓每天议论纷纷。后来负责此事的大人实在没辙,便找上了临渊阁,这事被分配到了陈千和手里。
当时安屹在南阳,宋予尧在江门,苏梨刚好在离奉元不远的一个地方,手头的任务也在收尾的环节。
师父来信把任务交给了她。这个任务确实有难度,查案本是宋予尧的强项,她并不擅长,但他俩都走不开,她只好接了。
说来,这一家九口人走得极为离奇,死相惨烈,生前也没得罪过什么人。
苏梨一开始查了很久,跟衙门的人一样,也是毫无头绪。
后来不久又在奉元的另一个地方发现了同样的一起案件,一家人也是被灭了门,死相都差不多。
她当时赶着去查看,也是在这里太急了一点,暴露了行踪,被人发现了,险些受了伤。
也是通过另一起案件,苏梨最后发现他们的死法不像一般人杀人的死法。而是先是割了死者的喉咙,然后挖了舌头和眼睛,斩断了四肢,手段极其残忍。
苏梨最初猜测死者与杀他们的人之间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才被这么残虐地杀害,所以对死法没怎么注意。
后来苦查无果,两次案件一起,她才联想到曾经在古书上看到的一种说法。
江湖上有这种组织,他们以杀人为乐,来满足自己独特又变态的心理。而这种组织,会喜欢用特殊的杀人手段来杀死自己的“猎物”。
于是,她尝试朝着这种杀人方法的方向去调查,最后还真让她找到了这种组织。
他们暴戾没有人性,专挑有九口人的家庭下手。
这样下来,不知何时何地,可能就会有下一次杀人行动。
于是苏梨跟衙门的人配合,调查完奉元所有有九口人的家庭。好在数目不算庞大,他们严加保护,又增添人手,严格筛查进出城门的人。
然而上次因为苏梨贸然前去调查,不幸暴露了行踪,让对方躲藏了起来,好久都没有下一次动作。
于是她只有换种方式。
思索了很久,他们撤离了派去保护那些家庭以及城门增添的人手,吸引对方出来。
但这只是一种引蛇出洞的假象,实则变成了在暗中保护,有没有用其实苏梨心里也没底。
好在,人上钩了,也证明苏梨的想法没错。他们准备行动时,就被暗中安排的人捉住了。
为了将这个组织一网打尽,这次任务历时三个多月,苏梨每天都睡不好觉,生怕又有下一家人出事。
后来复盘时,也意识到自己当时冲动了些,打草惊蛇了,以至于后面耗费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
“谨听师父教诲。”苏梨自知错误,认真反省。
“金陵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估计吴靖远一家也活不了多久了。”
苏梨点了点头:“吴靖远也是自食其果。”
“好了,快吃饭吧,都没怎么吃,要凉了。”安屹在一旁适时开口。
“嗯。”
陈千和重新拿起了筷子,苏梨默默地瞄了好几眼,也知道这几个月的任务算是交代清楚了。
不过她心里总还有些难过,虽然奉元那里因为自己的疏忽耽搁的久了点,但这些任务她都还算圆满完成了,师父怎么都没有其他反应。
似料到她心里在想些什么,陈千和不急不缓地给她夹了一筷子菜,笑了笑:“做得不错。”
苏梨顿时眉开眼笑起来:“谢师父夸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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