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林府的门，顾十安才忽然开了口。
“抱歉，来得太晚了一些。”
林十娘摇摇头：“不怪你。我娘她……可能真的是自戕的。”
她还是认得那封信上的笔迹的，是赵如香的笔迹，这一点是其他人模仿不了的。
更何况，林府就算是想让赵如香死，也没有必要这么麻烦，毕竟那只是一个小妾，等这段时间过了，说是染了病，去世了，草席一裹扔到乱葬岗，连下葬这种事情都免了。
现在赵如香好歹还有一口棺材，以后也能入林府的祠堂，受人香火。
林十娘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可能是这几日见过了太多无辜惨死的女子，现下倒觉得赵如香这样自戕了，反而是件好事，至少不用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受苦了。
顾十安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悲喜。
“我要是跟你说，我早就知道会这样，那你会怪我吗？”
林十娘一愣，勉强笑了笑：“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顾十安看着林十娘的眼睛，目光似乎格外认真：“我在带你来之前，心中忽有感应，知道你娘可能会出事。但急忙赶过来，还是没能赶上。”
林十娘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她也不清楚顾十安这样说是为了什么。
顾十安看着她继续说了下去：“我自幼随师父修行，自然有了一点灵通，可一眼看出面前人会经历什么，会发生什么事。自我修行以来，父皇曾多次让我远瞻，所得结果无一例外，都言中了。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早就看出来了，但却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你若是怨我，也情有可原。”
林十娘看着她，心里明白了。
顾十安无非是在告诉她，往后这是天道轮回，不是他们这些凡人可以干预的。
又或者说，顾十安有这个能力去干预，但她并不打算那样做。
心里说不上怨，只是稍稍有些难过。
说到底，赵如香跟她不是亲母女，她也无非就是在感叹一个对她好的人离开了这个世界。
忽然间，林十娘脑中闪过了一个问题。
若是有一日，她即将遇到大难，而顾十安知道了，她是不是也会见死不救？
犹豫片刻，林十娘缓缓开了口：“那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你也不会干涉吗？”
顾十安却没有丝毫迟疑：“十娘，我希望你明白，我与你们不同，百年之后你们继续在这片土地上以其他的身份或者，届时我还是我。”
“所以你不会干涉，对吧？”
“我会尽可能不干涉。”
“知道了。”
顾十安直接了当地说出来，反倒是让她心里好受许多。
总比那些假仁假义的要好，告诉她会帮她，真到了有事的时候却找不到人，林十娘宁可她从一开始就不帮。
顾十安扶着林十娘上了车，车上林十娘只是低着头，也不曾掀开帘子朝外面看几眼，似乎已然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当中。
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师父会让自己迎娶一名女子。
虽然师父也说了，这是她一生的情劫，只有渡过了这个情劫，她的修行之路才能够稳妥。
顾十安将信将疑。
世人的命运她大多看得出来，但善易者不卜，她从来没有看过自己的命。
从跟在了然道人身旁之后，修行之路一帆风顺。
若是旁人听了，怕是会心生疑窦，只有顾十安自己知道，自己所修是真的。
而了然道人所说的话，无一例外，都准得很，她自然也不好怀疑。
偏偏这个林十娘，在那么多人当中，她身上的气质最为不同。
顾十安也知道这是为何，只因她来自于那个最接近大同世界的世界。
顾十安只是多看了她两眼，心思已经不由得跟着她走了。
就譬如此时此刻，若是换了旁人，她才不关心她在想什么。
但是她是林十娘。
她很好奇，林十娘知道她不会干涉世人的命运之后，会是怎样的想法。
但林十娘什么都没说，只是安安静静地上了车，坐在那里。
回到公主府，那些个下人仍旧对她十分客气，顾十安说了些嘱咐的话，就自己回房了。
不知为何，林十娘看着顾十安离开的身影竟然会觉得有些失落。
她下意识地认为，顾十安既然请旨娶了她，那多少意味着会对她比较重视吧？
但顾十安完全没有这样的意思，甚至待她还有些冷落。
她自己也说了，是奉师父了然道人的意思娶了她，不放在心上，似乎也是正常的。
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可是脚步却不自觉地往顾十安的房间走。
小晴看到了笑着提醒她：“夫人，现在这个时候，是真人修行的时候，您得到了酉时在过去找真人。”
林十娘心中有些犹豫，她自然是想问个明白：“她……会生气么？”
小晴一愣，这样的问题还没有人问过。
“真人从不生气，我们也不清楚。只是大家都知道，不能扰了真人清修，夫人还是晚些去吧。”
“酉时……是不是就到了吃饭的时候了？”
林十娘也是有些惊诧，她竟然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一天都没有吃饭了。
小晴也看出了林十娘心中所想：“夫人，您还没用过午膳吧？我这就去让厨房准备些吃食。您爱吃什么，都可与我说，我一并吩咐了去。”
仔细算算，林十娘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
在林府最后的那三日还算可以，但说到底现在的生产力不足，做出来的饭菜也不会好吃到哪里去。
林十娘纠结片刻，摆了摆手：“算了，我也不知道吃点什么好，你看着安排吧，阳春面也行。”
“那奴婢就擅自做主了。夫人可以四处转转，待会是在房间用，还是在正厅里用？”
“就正厅吧。”林十娘话刚出口，又补充道：“晚膳让人准备点清淡的吃食，真人的忌讳你们都知道吧？”
“那是自然，夫人放心。”
林十娘一想，这小晴都不知道在这待了多久了，对于顾十安的喜好肯定是知道的，也就不再多说。
在正厅里候了一会，吃食就端了上来，林十娘险些看傻了眼。
果然王公贵胄和寻常的有钱人家还是没得比的，她在林府见过的好一些的吃食也无非就是鸡鸭，而且大多都是直接烤的，还没撒盐。
可眼前这一桌可以说跟她以前下馆子吃的差不多了，那红烧肉的勾芡看上去和现代没什么区别。
林十娘试探着吃了一块，味道竟然比以前吃的还好吃！
仔细想想也难怪，古时候只有逢年过节才杀猪，肉摊上的猪也得是养足了年份才舍得拿出来杀了卖。
而大部分养殖的动物，包括鸡鸭在内，都需要等到六个月以后，肉里的风味素才开始分泌累积，这也是为什么老母鸡要更香一些。
现代的鸡鸭三个月左右就宰了，猪都养不到成年，吃起来味道还是要更差一些。
林十娘大快朵颐地吃完了两碗饭，总算是把自己的肚子填饱了。
刚放下碗筷，这才注意到小晴还在一旁候着，再想想自己刚才的吃相，简直就是无地自容。
小晴倒是一副寻常模样，似乎根本不觉得林十娘这样吃饭有什么问题。
见着林十娘放下了碗筷，主动上前道：“夫人今天好胃口呀，看来心情不错。还需要再添一碗吗？咱们府上的精米可都是整个玄洲最好的米。”
林十娘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她是说这饭菜怎么吃着这么香呢，这米就跟五常大米一样，饱满弹牙，韧性十足又充满香气，配上好吃的菜就只会更加好吃。
嘴巴还有些馋，肚子却已经饱了。
林十娘只好遗憾地摇了摇头：“不了，足够了。”
小晴却将林十娘的意思误解了：“也是，待会还要跟真人一起用晚膳呢，留着些肚子也好。夫人要不要来一杯果酸饮消消食？”
“果酸饮？”林十娘一听就来了兴趣，“那是什么？”
“用苹果做的，味道酸酸甜甜，饭前喝开胃，饭后后也可消食。”
林十娘一听，这不就是苹果醋嘛！
也多亏了顾十安，否则她在这个世界还真是享受不到这些。
“那来一杯吧。”
“那好，我再给夫人配些干货，配着吃，牙不会被酸到。”
小晴说着就走开了，林十娘直感叹这日子可真惬意。
一个下午的时间林十娘就坐在正厅里，喝着果酸饮，听着小晴讲外面有多少新奇的事情。
“每到过节的时候那才热闹呢！那勾栏瓦舍里的伶人会出来游街表演，菩萨蛮站在花车上跳舞，彩纱上撒了金粉，末端还挂着铃铛，别提多美了！往往还会放烟花，也只有这些个时候才能玩到很晚，平时都是有宵禁的。”
林十娘听着有些向往，现代可没有这么多的节日表演，她节假日的时候都在加班。
忽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想去看看吗？”
一回头，顾十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身上，脸上笑意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