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寻死

“出府?小姐不是要补觉么?”秦月楼一脸疑惑。
“睡不着。”柳思柔抛下这句便脚步不停地向外走,“如意,你来得正好,告诉厨房不必备我的午饭。”
如意刚从院子外跑进来,同样一脸的诧异道:“是,小姐。”
随即低声询问秦月楼道:“小姐怎么了?彩云姑娘刚吩咐厨房要准备……”
“我也不知道。”秦月楼打断她,随着小姐的步子走了出去。
柳思柔踏进柳府的时候是想补觉来着,她进屋之后便脱了外衣和鞋子,放下帐子,可闭上眼睛之后,那些令她烦闷的事情却不曾消减半分,她觉得它们凝聚成一体,堵在她的胸口,叫她喘不上气。
她坐起来,想到没有发生的灾难和孤立无援的自己,感到悲从中来,她不断地想象着那些事的走向,不带一丝希望地想象着,无意识间下了床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着。
“小姐是需要什么吗?”
柳思柔听见秦月楼的声音响起,她还能成为那只飞鸟么?
柳思柔开始对此不抱希望,秦月楼只是一个侍卫而已,她这千金大小姐都无法抉择的事情,一个侍卫哪能做成?
她觉得所有想要反叛的勇气此刻都退了潮,随即又轻轻笑了,第一步还未成功,怎么就敢想以后了?再说了,她不是也没有驯服她么?
暂且不论她愿不愿意,能不能够助她逃出去,倘若真逃出去了,然后呢?
这一连串的问题突然带出了一个答案,她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秦侍卫,我想骑马。”
“是,小姐。”
秦月楼见她面色难看,不敢多耽搁,立刻跑去牵了马来。
“小姐要出府去哪儿?”
柳思柔没有回答,她的眉毛紧蹙着,像是没有听到秦月楼的问话一样,秦月楼拉着马站着,默不作声地在一旁等待。
“城外有座山,去山上转转。”
“是。”
小姐说想骑马,小姐又不会骑马,自然是要同骑一匹,柳思柔坐在秦月楼身后,马蹄声达达,片刻间她感到一丝轻快,也只是片刻间。
秦月楼想到小姐回府时的样子,只暗暗猜想许是在宋府遇到什么不快的事情要出来散心,可柳大小姐这样不可一世的金枝玉叶,谁敢惹她不快呢?她没有继续想下去,寻了一处僻静的小路,策马奔腾起来。
柳思柔在背后搂住秦月楼,她感到她的气息随着风猛烈地涌过来,过了一会儿,她逐渐适应了这个速度,慢慢地从秦月楼背后探出头,下午的天阴阴的,显得夏日的叶更加嫩绿,来自野外的泥土与植物的味道格外芬芳。
她想到自己将在这样一个午后死去,不算荒唐。
是的,她觉得自己无路可走,唯有死。
懦弱的、却便捷的,另一条路。
马在山脚慢了下来,以一种十分悠闲的步调前行着,秦月楼一开始之所以骑得快,不过是为了避免在城里撞见什么人,她在柳府这些时日,渐渐懂得府里的繁文缛节,不过,她也有些私心,她希望腰间的手紧些,再紧些,或者身后的小姐会求饶般地对她说:“秦侍卫,慢些。”
可小姐始终没有说话,那腰间的手也不像第一次那般紧紧的,她感到她的头倚在自己的背上,左边肩膀的后面,暖暖的。
“前面,我想下来走走。”
“是。”
小姐的语气有种罕见的柔,像夜里不施粉黛的她,秦月楼心里有异,只道她是被马颠簸得不适。
今日山上没什么人,她二人也不怎么说话,唯有泉水淙淙,鸟叫嘤嘤,秦月楼牵着马跟在小姐身后,随她在山中肆意走着。
“人与人的命不同,鸟与鸟的命也不同,府里的金丝雀不知死了多少只。”柳思柔仰头看着落在林间叽叽喳喳的鸟,自顾自地说着,“花开得这样好,有什么用呢?花期总是短暂,还总是因为芳香美丽被人摘去。”
秦月楼跟在身后,不知小姐今日发了什么疯,竟说出这样伤春悲秋的话,像被人夺舍了一样,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柳思柔走了一圈,终于寻到一处地方,此处泉水湍急,两岸奇花异草,想来葬身此处应是绝佳,她背对着秦月楼坐下来,痴痴地盯着泉水半晌,那几近透明的奔流的水,应当足以将她带走。
“秦侍卫。”她唤道。
“小姐。”
秦月楼将马系在一旁,她也看到湍急的泉水,原本想叫小姐离得远些,但小姐始终背对着,便又怕突然出声惊吓到她,只能静静地候着,眼见着小姐又坐下,静静的,不知葫芦里卖什么药。
她等待着,终于等到她开口唤她。
秦月楼走过去,本以为有什么吩咐,却只见她满面泪水,眼泪珠儿一滴一滴地坠下。
天越来越阴了,风雨欲来。
“小姐……”
柳思柔从头上摸索着卸下珠钗,不擦眼泪也不回答她,连金耳环也拆下,示意她伸出手来,然后悉数放在秦月楼手里。
“今日我去了,你便不必再回府了,拿着这些,走得越远越好。”
“小姐……什么意思?”这次紧蹙眉头的人是秦月楼。
小姐抬起泪眼,一字一句道:“秦侍卫,我还你,自由。”
说完便站起了身,秦月楼紧随其后也站了起来,未曾反应过来时,小姐已纵身跃下。
“小姐!”
秦月楼听见自己的声音很是凄厉,珠钗金饰被扬到天上,随后又重重落入水中,她本能地去抓她,却只摸到她飘起的衣袖,随即是“扑通”一声,她想也没想就随她跳进去。
即使是夏天,泉水也还是好冰。
秦月楼那一刻觉得脑子里除了救小姐的想法之外全是空白,她站在她身后时就担心她别有什么意外来着,她只觉得金枝玉叶的小姐不可能有寻死的可能,所以小姐卸下珠钗时,她也只感到迷惑,而不曾想她会跳下。
水流很急,她猛地跳下去的时候有些把控不住,头撞到一块石头上撞得她有些晕眩,她顾不得这些,只奋力地向前摸索着,幸好她的水性不差,适应了水温和水速后,便自如多了。
柳思柔将珠钗放在秦月楼手心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重生了一般,不仅自己获得了自由,还有权赠予别人自由。
她向前跃去的时候心里是满足的,觉得自己死得其所。
窒息感来得很快,她先是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便没有知觉了。
柳思柔有意识的时候,首先听到的,是轰隆的雷,随即是瓢泼的哗啦啦的雨声,她睁开眼,看见了秦月楼焦急的双眼。
竟然没有死,她虚弱之余感到愤怒,瞪圆了眼正要质问秦月楼时,却被她惊喜地抱住——“小姐,你终于醒了!”
秦月楼将柳思柔救上岸时天还没有下雨,她庆幸是在夏天,衣服都穿得单薄,若是冬天,浸了水的衣服,再加上微微的晕眩,她恐怕要同小姐一起葬身于此了。
幸好小姐在水中没怎么扑腾,幸好骑了马来。
她先是摸到小姐胸口还有温度,便立刻将马鞍卸了,把她抱起横伏在马背上,柳府驯过的马一向温顺,牵着慢慢地走,没多久就看见有水顺着小姐的嘴巴流出来。
秦月楼牵着马在山路上慢慢走着,雷声轰鸣,乌云笼罩,眼看着便要下起雨来,只能先牵着马到山脚下的亭子里再作打算,秦月楼刚将马系在亭子旁的一棵树下,天上的雨便哗啦地倾倒下来。
她急忙跑进亭子里看小姐,见她眼睛动了动,慢慢地竟醒过来,那瞬间她感到一种失而复得的惊喜,紧紧将她抱住。
柳思柔被她突然的举动弄得有些失神,想开口说些什么,一开口却不住地咳嗽起来,缓了片刻,她还是觉得恼怒,便道:“秦侍卫,你!为什么要救我?”
她的声音嘶哑不堪,伴着阴暗的天色和山中稠密的树枝,显得像已经死去的幽怨的孤魂。
她推开紧紧抱住自己的秦月楼,甚至抬起手想要打她,却见她额上似有血迹渗出,天色昏暗,血也被天色带得成为一种深沉的暗色,她的头发和衣服都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柳思柔的手在半空举着,最后变成一声拍打,将秦月楼的肩推了一下。
“都是你,坏了我的好事!原本我自由了,你也自由了,有什么不好!”她骂道,一想到又要回去面对那些问题,不禁气得浑身颤抖。
“小姐……”秦月楼并不能领会柳思柔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保护小姐周全,是属下职责所在。”
“职责……”柳思柔眸光一瞥,当即上前抽出秦月楼腰间的剑塞到她手里,“本小姐命你现在杀了我,一切还来得及。”
她没有自刎的勇气,跳河也是她能想到的最不痛的死法,柳思柔是如此矛盾地渴望瞬间的死亡来结束她的痛苦未来。
柳思柔闭上双眼,抬高下巴,将光洁的脖子伸到她面前。
秦月楼到此刻也不明白柳思柔的求死欲望从何而来,又为何如此强烈,她那么怕痛的人,此刻竟要求她用剑划她的脖子?
“小姐……”秦月楼不知该说什么,手里握着剑有些颤抖,她看着柳思柔因气愤抿着的微微抖动的唇和紧闭着的眼睛。
手一扬,将她打晕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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