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吃了吗

怎,怎么办!
林婉言当然不敢按住这双替自己宽衣解带的手,更不敢发狠推开这双手的主人。
眨眼的功夫,这套繁复的嫁衣已被褪去大半,绣于其上的凤凰也从展翅欲飞变为坠落凡尘。
如此奢华的嫁衣竟被无情地丢弃在地上,如果这只凤凰不是死物,此刻怕是早已泣出血泪,控诉这位“暴君”的恶行。
摘下凤冠,解下外袍后,云景语再无其他动作,甚至贴心地退后几步拉开了她们的距离。
“舟车劳顿,早些歇息吧。”
林婉言正胆战心惊,飘入耳中的却是这样一句话,与她心中的猜测全然无关,这让她在舒了口气的同时也泛起阵阵羞意。
先前她瞧替自己梳妆的宫女用了不少胭脂,想来能遮住脸上的红晕吧?
胡思乱想之际,林婉言瞧见云景语转身欲走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开口:
“等等!”
话音刚落,两人皆是一愣。
与林婉言深深的错愕不同,云景语很快就从惊讶中回神,毫不犹豫地走了回去,再一次缩短彼此的距离。
“怎么?婉儿可是舍不得朕?”云景语故意出言调戏,却偏偏顶着这么一张美丽的脸,教人根本讨厌不起来。
或者说,林婉言压根就没想过要讨厌她。
“陛下,小女并非此意,只是,只是……”
斟酌酝酿了老半天,林婉言委实想不出什么好的借口,只能老掉牙地来了一句:“不知陛下可否用过晚膳?”
作为人与人之间最质朴的打招呼方式,“你吃了吗”所表达的意思虽然简单,但绝对是引出话题最有效的法宝。
就像现在。
云景语笑得花容灿烂,不答反问:“婉儿可是饿了?”
明明是自己先问的,可成了被问的一方,林婉言总觉得她们两人的对话有些怪怪的,偏偏自己还没办法回避。
“我,小女……“
“不饿”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只听见肚子违背主人的意志,抗议着发出了“咕咕”的声音。
场面顿时又增添了几分尴尬。
“噗……“
云景语是真的憋不住了。
林婉言早就将头重又低垂,听到头顶传来的笑声,染着红霞的面庞似火烧一般滚烫,让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云景语难得失态,可当着林婉言的面,她非但没有收敛,笑声反倒是又猖狂了几分。
堂堂一国之君竟笑得这般花枝乱颤,起因还是自己这让林婉言的小脸红了又红。
虽然可以打肿脸充胖子,林婉言还是没忍心拂了对方好意。
“多谢陛下美意,小女并非挑剔之人,陛下令人随意准备几样小菜便可。”
云景语原以为会被婉言谢绝,没想到她的婉儿这般温柔体贴,不忍辜负自己的一片心意。
有个成语叫做“得寸进尺”,用来形容现在的云景语可以说是十分贴切。
“几样?”上扬的尾音与扬起的秀眉分外和谐,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对另一人的捉弄。
林婉言心里咯噔了一下,只当云景语是在暗讽自己贪婪,随即改口:“一样便可!”
说完,她想了想,似是仍觉不妥,声音微弱:“不吃……也行。”
云景语没有回答,不是她不想搭理,只是怕自己一开口又大笑失态。
林婉言不会读心,也不敢贸然询问,只能自己一个劲地胡思乱想,不由自主地绞紧了手指。
云景语平复完了情绪,立刻放弃故作的深沉,唤来宫女令她去御膳房传话。
帝王有令,御厨手脚自是麻利,不稍多时便置备好了膳食,令宫女端来。
在此期间,林婉言顺便卸去妆容,换了身稍显简便的衣裳,方便自己行动。
云景语固然喜爱林婉言穿着嫁衣的模样,可不施脂粉也有清水出芙蓉的韵味。
林婉言不曾察觉云景语的这些心思,宫女呈上菜肴后,她扫了一眼摆放在眼前的几样精致小菜,视线落定在那碗长寿面上。
不等她猜想,耳边的声音便已否决了巧合的可能性。
“前日是你的生辰,可惜那时你还奔波未定。今日本该替你补办生日宴,奈何前朝有事耽搁,而今天色已晚,朕便吩咐厨房先煮了碗长寿面,不知是否合婉儿你的胃口?”
生辰,宴席,长寿面……
心中激荡起层层涟漪。
林婉言记得母亲在世时,每逢自己的生辰,无论府中置备了何等佳肴美馔,母亲都会亲自下厨煮一碗长寿面,寓意长寿安康。
母亲过世后,她的生辰虽然还是每年操办,可少了替她煮面的人,总是有些缺憾的。
“婉儿若是不喜欢这些——”
“多谢陛下。”
云景语刚想说不喜欢的话便让膳房重做,没想到沉默许久的林婉言突然开口道谢,接着便拿起筷子吃起了面条。
年年岁岁,长寿安康。
泪水不知不觉弥漫了眼眶。
云景语本想询问味道如何,不料看到林婉言悄然落泪的模样,心想:
难道今日当值的御厨是个新来的,手艺难吃到都把婉儿给弄哭了?
林婉言自觉失态,放下碗筷后匆匆擦去眼角泪水,“让陛下见笑了,昔年每逢生辰,家母都会亲自下厨做长寿命,而今家母仙去多年,小女触景伤情,这才失了态。”
云景语瞬间了然。
“无妨,是朕考虑不周,这才害你触景伤情。”
“这并非是陛下之过。”
“如何不是朕的过错?”
“怎会是陛下的过错?”
两人聊着聊着,莫名地陷入了“错”字循环。
等她们意识到彼此的对话毫无意义后,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看到林婉言破涕为笑,云景语的忧虑一扫而空,在后续的谈话中巧妙地避开了伤心事,温柔体贴无需多言。
将心比心,林婉言心中也是一片温柔,初来乍到的惊惶与不安在言语中一点一滴地消融,也让她暂且忘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直到两人同桌用膳,看着坐在对面的人,林婉言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她她她——
她刚才聊得太投入,竟一时忘了这人国君的身份,还用昔日对待闺中好友的口吻,请她落座用膳……
林婉言瞬间被懊悔填满了。
虽说可以亡羊补牢,可现在改口总觉得有些不妥。
林婉言只好将错就错,拿起筷子硬着头皮给自己添菜。
云景语暗中留心,见林婉言低着头只夹靠近她的几样小菜,随即夹了一片春笋放到她碗里。
握着筷子的手倏然停下,林婉言盯着着碗里多出来那片春笋,似乎要把它看出朵花来。
“婉儿又怎么了?”云景语见她一再地发愣,心中颇为不解。可转念一想,她此番孤身启程,背井离乡,心中若无惆怅反倒奇怪。
两人各自怀揣着心思,弯弯绕绕了一阵后,沉默的人选择了开口,关切的人选择了沉默。
“陛下,请恕小女冒昧,不知陛下为何……为何……”林婉言本意是想问为何要让自己来若水国,可想到自己和亲公主的身份,话到嘴边竟不知该用何种措辞。
云景语听她越说越结巴,吞吞吐吐的样子可爱极了,忍不住调侃:“婉儿以为呢?”
被反问了这么一句,林婉言心中愈发茫然。
见她满脸困惑,云景语也不多卖关子,一字一句郑重其事道:“婉儿,我心悦你。”
不是一国之君对战利品的居高临下,而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纯粹的倾慕之情。
话音落下的一瞬,仿佛棋子叩出的清音,在林婉言心中回旋震荡。
困惑于心的问题看似有了答案,可她非但没有豁然开朗的透彻,反倒像是坠入了深潭之中,被水淹没,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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