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异乡人

任凭谁见了此番场景,哪怕只是遥远且无声的一瞥,也要悚然感叹残忍至极。哪怕是无垠宇宙中最铁石心肠的生命,也不禁在此时沉默几许。
在帝国军事学院的餐厅,不分身份与年龄,所有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大厅中间的全息影像。破碎变形的机甲、扭曲挤压的身体组织、体液浸透的斑驳地表……远处的天际,夜幕下的大规模高强度攻击还在进行。
打得真惨。
洛耶尔放下餐刀,今天选用的佐餐茶是高地吉维丽茶,有犹如玫瑰红茶的浓郁香气,但轻呡一口,香气在唇鼻间归于虚无,齿舌中的辛味可以冲醒在星系史课堂上神游系外的最懒散的omega。
吊诡世界。
在周围极度压抑的气氛中,默默独自吃完午餐的洛耶尔再次抬头,高广奢华的餐厅内,每个人的样貌举止尽入眼帘。迟迟不见侍者上前,餐厅内的侍者们此刻显然不在状态,惶恐和游移割碎了他们曾经常年不变的优雅仪态。军事学院要求休息场所不得使用武力,未竟允许不得使用武器,严禁将普通工具施以武器用途,餐厅内禁止喧哗……因愤怒和恨意而被无声掰断的餐具,被掌中鲜血玷污的洁白餐布……倘若愤怒可以喧嚣,那么此地将在排山倒海的雷霆之声中灰飞烟灭。
斯颇利斯。
安泰帝国边陲之地。开国之初,为了从萨巴虫族手中夺回丧失的领地,皇室成员与帝国精英曾经在此一战成名,是为斯颇利斯大捷,在此之前,被萨巴虫族侵略的星系,被认为是不可挽回的,只能迎接终将被彻底吞噬的宿命。斯颇利斯大捷被公认为打破萨巴虫族不败神话的奇迹,是类人生命体的绝世功勋。
以解放被劫掳的星系与生命,并将萨巴虫族逐出星团的功勋与荣耀,安泰万年帝国崛起。
万年间,依旧觊觎金汉星系的萨巴虫族,如幽灵般在遥远的星际徘徊,终于在这一刻显露其邪恶的爪牙。萨巴虫族群有严密的分工,它们在宇宙间游荡,侵蚀资源丰富的星球,将其改造为自己的巢穴。当它们选中一个新的星系,先由兵虫前锋前往目标星球收集信息,随后王虫在重重保护之下潜入星球内部蛰伏、产卵,直至整个星球成为萨巴虫族巢穴。
在无始无尽的星际之旅中,萨巴虫族适应了危机重重、冰冷残酷的宇宙环境,它们可以将大部分星球物质吸收转化为能量。王虫潜入星球深处持续不断地产卵,当新生虫族的成年体破土而出时,这颗星球不再具有孕育、承载生命的可能性,它已成为星系中贫瘠的不毛之地,而这一切对萨巴虫族来说仅仅是一个开始。
遮天蔽日的虫族成年体从地下破土而出,星球表面开始塌陷,大量虫族腾空而起冲向太空,同时以特定频率急速共振撕裂星球的大气层,此时千疮百孔的星球将分崩离析。当星系中第一颗入侵星球被利用殆尽,完成第一次入侵族群壮大的虫族将伴随陨石向相邻星球疾驰而去。通过不断繁衍,当族群体量足够大时,它们开始向真正的目标——恒星,进攻。
由数不尽的虫体环绕成球形包围恒星,从进食物质转化吸收能量的普通成年体蜕变为直接吸收恒星光能、热能的完全体萨巴虫族。整个星系堕入黑暗严寒的末日,此时星系文明骤然凋零。完全体萨巴虫族有近乎无敌攻防体量,恒星为它们提供向下一颗恒星、下一个星系迁徙、进攻的能量。它们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抹杀星系的侵蚀者。
萨巴虫族并非专门猎食生命体为食,但它们有虐杀生命体的习性,兵虫以此作为对新生虫族接触外族生命体的锻炼。这是一个只有生存与杀戮本能的族群。
这些亿万年来在深空游荡的梦魇,在万年之后再次潜入斯颇利斯,并虐杀了已察觉萨巴虫族动向而提前埋伏于斯颇利斯附近,准备用反物质武器灭绝它们的帝国军人。
撕裂折断的机甲被挤压成废品堆,血迹从被外力破坏的驾驶舱延伸到远处洞口,扯碎的器官,扭曲的残肢……面对萨巴虫族的血腥残忍,以帝国军人之荣耀,驻守边境的集团军必然要求速战速决,在这星系史上赫赫有名的奇迹之地一雪耻辱。
毋庸置疑,今天下午的实战演练会成为愤怒情绪的宣泄口。
洛耶尔决定不再浪费时间,随几名餐毕的学员一同向3号出口走去。
“洛耶尔。洛耶尔·斯芬克斯。”
冰冷疏离的男低音在洛耶尔身后响起。
当发现那如火焰般炽热且醒目的红发时,声音的主人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力。笔挺的军装与其他学员无疑,但定制的血钻袖钉彰显高贵的家族纹章。马萨蒂威尔公爵纹章——铠蛟双焰盾徽。
萨索菲斯·V·马萨蒂威尔,马萨蒂威尔公爵长子,指挥系,与机甲系洛耶尔·S同为三期生。
他缓缓上前俯视洛耶尔,皙白的肤色呈现与发色相违的冰冷之态,淡漠的神情落入他人的眼中平添几分傲慢。
“……”
洛耶尔目不转睛地注视萨索菲斯。
“我会在实战中公平地杀死你。”
在周围压抑的惊讶声中,萨索菲斯不悦地说完:“尽管我期望你的人生有机会重新学习贵族礼仪。”
未做任何停留,公爵之子不需要等待洛耶尔答复,他不急不缓地穿过人群分辟的道路。
“怎么会?大贵族要和普通学员决斗?”
“虽然家势天上地下,但依然是贵族身份。”
“怎么惹到马萨蒂威尔公爵家的?”
“是上次吧?”
“就是……那次?”
萨索菲斯的身影从餐厅消失的一刻,窃窃私语瞬间登堂入室,他们不必顾及名不见经传的洛耶尔,仿佛结果已经注定。
“这是最新的ST33机型,我还在调试。恐怕只能留给你一小时的时间熟悉机型,不……不足一小时,你还要预留一些时间给我,用于修正你的反馈。”机械师比尔非常抱歉地告知洛耶尔他们时间不足,他手上动作极快,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快速跳动的机型数据,也因此没看到洛耶尔微微一笑。
同为三期,决斗前将最接近萨索菲斯顶级定制机型的最新款机甲配置给洛耶尔,“非常公平”。
两个小时后,洛耶尔会和萨索菲斯在实战基地兵刃相见。
餐厅里萨索菲斯的言行等同一次决斗约定,尽管两人贵族地位相差极大,且洛耶尔和大部分学员一样平日驾驶的一直是性能远逊于定制机型的普通机型。但洛耶尔不可能拒绝。即使没落,依旧是贵族。身为军人,面对武力征伐,哪怕实力悬殊,也决不能退缩。
拒绝意味着完败,而不战而败意味着被相同价值观的群体驱逐,被排斥在战斗人员之外,丧失帝国军人和贵族的尊严与荣誉感,成为生态链最底层的“行尸走肉”。
“时间太紧了,你根本没有充足的时间和新机型兼容,这不公平。我……”比尔非常紧张,但当他从专注且紧迫的调试状态登出时,他看到洛耶尔站在结构梁上长久地仰视ST33。“啊,果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啊……”现在只有少数最优秀的四期学员可以尝试驾驶ST33,这是机甲系和指挥系人人渴求的驾驶机会。如果不是因为决斗,比尔心想,或许此刻洛耶尔应该是另一种心情。
或是出于感同身受与同情,或是因二期到三期彼此配合的时光与情谊。比尔决定好好送洛耶尔一程,发挥他的最强实力。
待命警备信号响起,正式进入战斗准备,次级战斗人员全员退场。
登陆机启动,洛耶尔和比尔一同上行至ST33驾驶舱前,机械师比尔为洛耶尔开启舱门。
就在舱门前比尔单膝跪地,左臂前伸,掌心向上,五指向前指向驾驶舱,右臂同时握拳前挥,落在左掌之上一掌宽的位置,那带着战意挥出的右臂象征帝国军人勇往无前的气魄。
“阁下!”退场人员震惊地在屏幕前看到首席机械师比尔在驾驶舱前跪行军礼。“祝君武运昌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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