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太虚(三)

看来绛珠仙子必然是林黛玉无疑了。宝钗犹疑了一瞬,又问:“那……宝兄弟呢?他也是自这太虚幻境出身的吗?”
警幻仙姑笑道:“不,侍者此言差矣,太虚幻境是清净女儿之境,又怎会有男子常住其内?比如渺渺真人,茫茫大士等男仙,也只是偶尔来寻我处理些事务,并不会进入太虚幻境。贾公子的前身是久远前女娲娘娘补天时落下的一块顽石,坠落在青埂峰之上,数万年间沐浴日精月华,渐渐有了灵性。只因他听说起人世繁华,动了凡心,故而才请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他下凡历劫。刚巧你与绛珠那一年也要下凡历劫,我便将他夹带在你们当中了。”
警幻仙姑带宝钗踏入殿门,殿内又有许多配殿,宝钗扬首看那些匾额,诸如“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夜怨司”,“春感司”,“秋悲司”等等,不计其数。
“请问仙姑,此是何地?”
警幻仙姑回答:“此各司中皆贮的是普天之下所有的女子过去未来的簿册。”
“我可以看看么?”
“自然可以。”
警幻仙姑携宝钗踏入了悬挂有“薄命司”匾额的配殿之内。她放眼一望,又见殿内摆有十数个大厨,皆用封条封着。封条上,以秀丽的簪花小楷写着各省的地名,那字迹竟同林黛玉的有些微妙的相似。在其中的一方大厨上贴有“金陵十二钗正册”的封条,宝钗猜想这里面,一定封存着她和她旧相识们的命运之书。
“侍者请看,此乃贵省之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册,故为‘正册’。下边二厨则又次之。余者庸常之辈,则无册可录了。”
位于下方的两个大厨上,有一方封条上写着“金陵十二钗副册”,更往下的则写着“金陵十二钗又副册”。宝钗打开了“正册”的厨门,伸手拿出了一本册子来翻开。
册页上画着一片冰山,上面蹲踞着一只雌凤。册页后面写着几句判词: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这是谁的命运?”她问。
“无需我说,我想你必然会猜到。被记载在这儿的女子,可都是你所熟识的人呐。”
宝钗又将判词读了一遍:“是凤姐儿?”
警幻仙姑没有回答她。宝钗只得将这本册子放回原处,又取出另一本册子。册子上画着两株枯木,枯木上悬挂着一条玉带,又有一堆雪,雪下埋着一股金簪,也写有四句判词:
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她忽然明白了。这是她与林黛玉的命运……
她如逃避般将册子猛然阖上,重新塞回厨内。
“既然不看了,就随我去后面罢,我还有话要与你说。”
薛宝钗也不愿在这儿呆久,两人走出大殿,她向警幻仙姑问出了那个她最关心的问题:“请问仙姑,绛珠仙子可曾归来么?”
也许,她很快就能再见到林黛玉了吧?但警幻仙姑将头摇了一摇:“不,她没有回归太虚幻境。”
“何以至此?”宝钗的心向下一沉。
“她在人世上的执念过深,事事挂心,这才致使她无法就此回太虚幻境。其实,并不是每个下凡历劫的仙人,都能有幸重归本位的。比如那王熙凤,她本也是打太虚幻境下凡的人,但她这一辈子欠下了些孽债,有几名被她所害的冤魂在阴司地狱里告了她的状,故而她如今正在阴司之中,要到赎清了罪后方能回归太虚幻境。”
宝钗想起,当初黛玉一病而亡后,便总有小丫鬟悄悄传递着古怪的消息,说什么潇湘馆方向在深夜总传出女孩子幽怨的哭声,风雨之夜听起来更是格外可怖,她还曾为此多次赶到潇湘馆,在那儿哭祭了几番,但丫鬟之间的传言反而愈演愈烈……
“她的亡魂,如今不会还留在潇湘馆之内吧?”
“这就非我所知了,毕竟,我只执掌着太虚幻境这一方天地。”警幻仙姑淡淡道。宝钗却不由得怀疑,警幻仙姑可能并不是不知道黛玉如今的下落,只是不想说。
她被带到了一处宽敞大厅内,只见各处珠帘绣幕,十分奢华。警幻仙姑要宝钗坐下,她便默然地坐了,看着警幻仙姑取出一只琥珀钟子,提起碧玉茶壶,替她倒了一杯茶:“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灵叶上所带之宿露而烹,名为 ‘千红一窟’,喝了它,可使人头脑清明。”
宝钗端起钟子,抿了一口那茶,流淌入口中的是清醇的茶香。
“你有什么想要说的,只管说出来便是。”警幻仙姑了然地向她笑了笑。
她犹豫一下,慢慢道:“我想要改变过去,不知有没有法子?”
警幻仙姑目光宁静地望着她:“这么说来,你是想要回到过去,改变你和你所重视的人们的命运?”
“是。”宝钗点头道,心头忐忑,不知她会得到怎样的答复。果然这个愿望还是太过贪婪和荒诞了吗?即便是在她所读过的最为怪诞的笔记小说中,也从来都没有哪个主角是可以回到过去改变往事的……
警幻仙姑轻笑道:“倒也不是不行。”
宝钗惊了一惊。她是在做梦吗?
“每隔千年,会有一回‘七星对月’的罕见天相出现,而这一天相就将出现在今晚,你因缘际会,刚巧赶上了。”
宝钗心中雀跃又忐忑,难以置信地问:“所以今晚我便可以回到过去吗?”
“的确,在此夜,借助此异相所产生的巨大力量,我是能够送一个人回归过去的。啊……上一回,听到另一个人说出与你一般的愿望,仿佛还在昨日……”
“那个人是谁?”宝钗忙问,“那人回去后,可曾改变命运?”
“那人是个男子,他的故事我想你在凡间的时候一定有所耳闻,他也是你们的青史上很有名望的人物,但我倒是不方便说出他的名字,当初那人爱上了一名男子,却不料他最心爱之人死于非命,为了替他心爱之人改命,他居然以凡人之身独自找到了太虚幻境,请我帮助他,实在很不一般。那人回到过去后,的确救回了他心爱之人,但之后,倾其一生,他都未能再次拥抱他所心爱的人,那两人甚至都再未见过面……”
“为何会如此?”宝钗愕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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