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疑云(一)

宝钗不禁莞尔:“你几时改了性子,也愿意同男人结交了?”
宝玉忙摇手:“秦钟不同于那些须眉浊物,我能结交这么一个朋友,是我的福分。”
林黛玉在一旁咬着瓜子笑。这令宝钗感到了微妙的违和感,若是在自己上一次的生命中,黛玉此时,必定会生气的……
而宝玉到底还是那个宝玉,又对紫鹃说:“那些胭脂膏子,等我放学回来后再给姐姐淘澄罢。”
“是是,这点儿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大事,你去上学才是要紧的呢。”紫鹃笑着应道。
没过几天便出了一件小小的插曲,薛蟠当真迷上了秦钟,但秦钟对薛蟠并无好感,总是想方设法避着他。又因为宝玉和秦钟两人关系密切,导致薛蟠吃了飞醋,便在家塾里造谣起来,说宝玉和秦钟之间有龙阳之事。宝钗原本还不知此事,在家偶然听薛蟠赌气提了几句,她便当即揣测出了事情的始末,不禁叹气,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要是这话儿传出去,你要宝兄弟和秦钟他两个往后怎么抬头呢?”
“他们既然敢做,还不许别人传了?”薛蟠气呼呼地反驳。
“我不觉得他们有什么,宝玉应该也不至于会对秦钟有风月之情啊,”宝钗叹着气说,“看宝玉平日里对待秦钟的态度,也无非就是朋友罢了。”
“妹妹怎么知道?”薛蟠来了精神。
“宝玉亲口说的,他和秦钟是朋友。”
“他在你面前,当然得是这么说。”薛蟠哼了一声,很不以为然。宝钗看出薛蟠不会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便闭口不言,继续低头看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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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冬天逐渐走向尾声的时候,林黛玉接到了林如海寄来的书信,书中说林如海已经身染重疾,要接黛玉回去,好见自己最后一面。
史太君向来是最疼爱黛玉的,连忙吩咐贾琏与黛玉随行,又吩咐贾琏,务必将黛玉再带回来,不许将其留在扬州。临行前,黛玉特地来到梨香院,亲口与宝钗说明了情况,与她辞别。
见黛玉讲话时,眼光有些阴晴不定,宝钗便握住她的手,安慰了她几句,要她别太伤心,而黛玉脸上则流露出了几分漠然的神色,叹道:“宝姐姐,我其实是并不想回扬州去的。”
宝钗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她不明白林黛玉话里面隐含的意思。
“去见令尊一面,也是有必要的。”她只是说。
黛玉轻叹一声,神情暧昧不明,道:“是啊,有些该面对的事情,毕竟还是逃不过去啊……”
宝钗瞧着黛玉微暗的视线,突然想起了警幻仙姑曾对她说过的话:绛珠仙子她,并未回归太虚幻境……
林黛玉……是不是知道什么?
彼此相处一段时间以来,薛宝钗早已察觉,林黛玉的许多表现都未免太过于成熟了,即便她尽力掩饰,平日里的行为也如小孩子无异,但她的身上,却又时而散发出一种看破红尘一般的从容、淡漠与决绝,那绝不是小儿女所有的情态,甚至连成人都比不上的,倒仿佛是一个……曾经历过一次人生的人,才会拥有的特质……
从前的林黛玉不是这样。而且,她好像也较少在人前流泪了,最起码在薛宝钗面前很少流泪。自宝钗来到贾府,好像也就见林黛玉哭了六七回,这个次数,比起她上一次生命中所见,实在低得惊人,怎么想都很不合理。
林黛玉同她道别后便起身离去,要到后边去拜别老太太,这一日晚间,她便要在贾琏的陪同下,登舟南下而去了。
宝钗心事重重,她估摸着,接下来,在她的人生中一定还会发生许多令她无法预料的事……
她不由得有些隐隐的担忧。
难道她的生活,即将向着不可控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吗?……
她打定主意,等到林黛玉回来,她一定要好好试探一下对方,看看林黛玉是否当真知道些什么。
冷不防母亲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令宝钗稍稍吃了一惊。
“你在这儿看什么呢?”母亲走近小桌,惊愕地问道。
母亲怎么会在此时出现?宝钗一愣,这个时候,她不是还应该在荣国府,同老太太她们聊天喝茶的么?怎么竟这样早就回来了……
坏事了,因为林黛玉刚走不久,加上母亲并不在家中,所以香菱也并没有将房门锁上,惟其如此,摊开在她面前的这一堆堆账本,才会落入母亲的眼底……
香菱自然也清楚事态重大,手里的绣花绷子都掉在了地上,却只顾在一旁呆立着,吓得没了主意。此时这满桌的账簿,要想糊弄过去是绝无可能的,宝钗一想,决定干脆顶着浪头上,便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摆出一个端庄的微笑,款款答道:“妈,是哥哥将这些账簿交给了我,要我替他审核一遍账目是否准确无误。”
“你哥哥呢?”母亲脸色微变,连忙问。
“刚刚不知是同谁出去了,说晚些再回来。”
“哎呀,那个小冤家,怎么又跑出去逛了?”母亲气得直跺脚,又无奈地叹息几声,“我要他留在家里,静下心来多学些生意上的事,他就是不肯听……明明是自己分内的事务,却偏要交给妹子,真是太不像话……”
“妈,那我就暂时替哥哥看着吧,我觉得这些账目还是很简单的。”宝钗努力表现出一副天真无邪的神情,柔声道。
母亲呆了一呆,犹疑地问:“你当真能行?”
“是的,这些事对我而言没有什么难度。”
母亲揉着太阳穴,不信任地望了她一阵,过了半晌,才叹息道:“好孩子,若是你觉得可以,那你就暂时替你哥哥办着这些事吧……可是这些事,你要代他办到什么时候?这又不是女孩儿家的本务……”
“是啊,我想,等到哥哥有兴趣学这些了,我再把事务还给他,也是一样的。等我对这些事熟练了,赶明儿也能教给哥哥。”宝钗决定顺着母亲的话往下说。她这话自然是胡说,活了两辈子,宝钗太了解薛蟠了,她知道自己的亲哥哥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心去学习正经事务的……
母亲又叹了口气,吩咐香菱伺候好宝钗,有些颓丧地出门去了。
“太好了,姑娘,你瞧太太也并没说什么呢。”香菱小声对宝钗道。不知为何,宝钗感到心情沉重,只是勉强报以一笑,“去替我泡茶吧。我瞧着,说不定咱们的计划,也不是不能实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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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薛蟠放荡冶游的脾性不改,近日,宝钗便将薛家的许多事务揽了过来,对家中的生意,她也渐渐熟悉起来。薛蟠对宝钗有了信心,也习惯遇事就找她商议。
“那边东府里头蓉大奶奶没了,正在找合适的板子呢,”这一日薛蟠来找她,与她商议,“咱们店里倒有一副好板,叫作什么樯木的,那东西当年还是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他坏了事就不曾拿去,我想,那板子白放在店里也没人敢买,给他们拿去使了倒是好的。”
宝钗对蓉大奶奶没什么印象,只是听贾府里仆妇们暗中议论,似乎这个人死得有些蹊跷,其中又仿佛涉及到什么极不光彩的风月事件。而东府里将丧事如此大操大办的,也令人生疑。
她想了想,不赞成地道:“哥哥,你糊涂,给他们一副寻常上等好木板子也就是了,像那样的东西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蓉大奶奶寻常人,也消受不起,不合礼法不说,更何况那又是老千岁留下的物件,更容易招惹来不必要的口舌是非。你就把它留在店里,做个稀罕物放着由人观瞧,又有何妨?若是你将那板子给了东府里,传入外人耳朵里,好说不好听呢。”
薛蟠呆了呆,连忙应道:“那我给他们拿一副上等杉木板子去用,也就罢了。”
“这就对了。”宝钗点了点头,“像咱们这种人家,行动更要处处留心才行呢。”
薛蟠又讨好地道:“好妹妹,我看你办事就很知道进退,最近的账你处理得也好,他们外边都夸呢。还有那孙财和吴仁管的店子,最近报上来的收入也多了几百两,怕是不敢再藏私了。我说句不知进退的话,咱们家的这好多外务,我是实在干不来的,我想让你替我多做一些,你说怎样?”
宝钗也明白薛蟠的意思,若是她肯多办些事务,薛蟠在外头便顺其自然将这些事说成是自己做的,必然不会说是自家妹妹的功劳。她故作沉吟,而后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哥哥,我有话想对你说。”
“你说就是了。”薛蟠忙道。
“咱们家的情况,你也是很清楚的,妈妈是向来只肯管内事的,你呢,又干不来外务,既然如此,我便答应了你,往后这些外务,你便逐步交给我来做,你只要别在外头瞎折腾,别再跟人起争执,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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