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变故(二)

才怪呢。
宝钗当时腹诽道。又听薛蟠接着嚷道:“谁想到……谁想到他把我诓骗到郊外,打了我一顿,这小子是要杀人呐,哎呦……”
后来薛蟠随着张德辉上南边去做些生意,柳湘莲无意中从强盗手中救了薛蟠一命,薛蟠大喜过望,又拉着他强行拜了把子……
薛蟠曾说过柳湘莲的外貌相当标致,宝钗倒是并未见过,只是听说此人后来和尤家三姐儿订了亲,不知怎么的,亲事又半途作了废,尤家三姐抹了脖子,之后又听满大街的人哄传,说柳湘莲跟着一个道士出了家去了……
——实在是混乱无比的状况。
薛蟠的小厮们跑出去准备马匹了。宝钗心中有些好奇柳湘莲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她真想跟着薛蟠上冯宅去瞧瞧这个热闹,然而,千金小姐的身份却将她牢牢地囚禁在了闺阁之内,让她不能同男子一般,有自由外出和见人的权利。这世道可真是不公平。
薛蟠和宝玉又聊了几句没营养的闲话,便一同跨马而去了。
虽说算起来时间是早了些,但宝钗怀疑薛蟠这一出去,被打的几率很大。不过柳湘莲也并不是个下手没轻没重的人,虽说他会武,而且据上一个轮回中的宝玉说,武艺还很高,但当初薛蟠身上也不过是些红红绿绿的皮外伤,并未伤筋动骨的,所以宝钗认为她没必要替薛蟠担心什么。
好在,薛蟠回来后也并未挨打,只是向宝钗抱怨了几句,说什么宝玉和秦钟实在没有义气,与柳湘莲相见之后,三人便甩下了他不知去哪儿了。宝钗不禁抿唇而笑,问道:“不会是因为你有什么轻薄的举动吧?”
“我哪有……”薛蟠话没说完就讪讪地闭了嘴,印证了宝钗的推测。
·
然而过了几日,当宝钗正在贾府与林黛玉谈论诗词时,香菱急匆匆跑了进来,喘着气地对宝钗说道:“姑娘,你快回家看看吧,咱们大爷让人给抬着回来了……”
“也不会是什么很严重的伤势吧。”宝钗信口说道。
“不是啊,姑娘,很严重的……”香菱急得跺脚,“我们进不去,也不知道屋里什么情况,不过太太一直在哭,王太医出来了一阵,表情也很不好看,好像……说什么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一旁的黛玉也是一怔。
在两人上一次的生命中,从来都没有过这样一档子事。宝钗连忙站起身来,随着香菱向梨香院走去。
家里果然已是炸了锅。一众丫鬟仆妇都围在薛蟠的房门外,神色各异,几个小厮脸色惨白地垂手站在一旁,看样子,这一日陪薛蟠出去的就是这几人了。以宝钗的身份,不方便和这些小厮说话,她便招招手让莺儿过来:“到底怎么了?”
“大爷让人给打了,”莺儿脸红红的,紧张地小声说,“听他们说……说是咱们家大爷在妓院里……和什么人争风吃醋来着。那人也不知是什么来路,把大爷打得很厉害呢,打完人后抬腿就走了……”
“是个什么样的人打的?问清楚没有?”宝钗忙问。
“他们说是个中年汉子,也不知道叫什么……”
这件事大大出乎了宝钗的意料之外,她心中慌乱起来,忙提起裙摆向房门走去。
难道,她归来后那些与过去迥异的行为,也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他人的命运吗?宝钗猛然间打了一个激灵,又想起了当初在太虚幻境,警幻仙姑对她所说的话……
她打理薛家账目的事,看似只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或许……或许却在无形之中助长了薛蟠的气焰,令他更加有恃无恐,从而改变薛蟠的行动轨迹……
她站在门前唤了一声,片刻后门开了,是母亲贴身的婢女将她让了进去,又连忙将门关上了。
宝钗快步走到了床边,只见母亲正呆坐在一把椅子上,满脸泪痕。王太医站在一旁神色凝重,正看着人给炕上的薛蟠敷药。宝钗上前瞧了瞧,心中一惊,薛蟠的脸色很不好,王太医要人将一些煎好的药汁喂进他口里,他也几乎都吐了出来,看样子,恐怕是很难过得去这一晚了……
宝钗向后倒退了两步,感到脑海中一片空白。旁边的丫鬟见状,还以为她是被这景象吓到了,忙上前来搀扶。母亲全部心神此时都放在薛蟠身上,也顾不上管宝钗,众人扶掖着她,将她送回了房里,几个年长的仆妇又着力安慰了她一阵,说薛蟠不会有事,要她放心。
宝钗思绪混乱,只想好好静一静,而那些人并没有离去的意图,她木然地说了声“让我一个人待着”。众人忙离开了,只留下香菱和莺儿在房内服侍。
猛然之间,她感到了一阵眩晕,不由自主躺了下来,几乎是一沾到枕头,她便陷入了梦境。
然后,她便看到自己正坐在一间大厅里,面前是一只空荡荡的茶杯,警幻仙姑正坐在她对面,神色淡然,正用小火炉烹着一瓯茶。
“我哥哥他……”
她想问一问警幻仙姑薛蟠的现状,却发现嗓子干涩,她很难开口。
警幻提起壶,为她倒了一杯茶,如看穿了她的念头,平静地道:“今晚,他便会去‘那一边’报道了。”
“是……我的错吗?”
宝钗黯然地垂下眼睛,低声问。警幻仙姑替她倒了一杯茶,她并没有碰。
“难道是由于我的行为,令他的命运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吗?”
警幻仙姑缓缓摇了摇头,淡然道:“此事,与你并无关联,也与绛珠仙子无关,一切都不过是他自己的选择罢了,再说,冯渊在阴曹地府告了他的状,要他下去对案呢。”
“可是‘上一次’,也并没有这样的事发生……”
警幻仙姑清冷地笑了一笑:
“若是真要论起来,你将香菱留在身边,无形中便使得令兄在尘世间少了一点牵绊,也使得令兄较往日相比,在外头更无法无天了些,那已死的冯渊抓住时机,便索了他的命去。但这也并非你的有意干预,不过是他咎由自取。实事求是地说,令兄现在死了,从长远来看,也是好事。你也知道的,以令兄的品行,往后只会欠下更多孽债,他总归是会不得善终的,若是欠下的债更多,他死后要承受的业力也会多得多……”
宝钗一言不发。警幻将茶杯推向她:“喝下它,对你有好处。”
宝钗便被动地喝了。半晌后低叹:“我真不知往后会怎样了……”
“只要按你的心意去做,便是了。”警幻仙姑淡淡道,“你与绛珠仙子已经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这倒是真的。诸如贾公子……”
“什么意思?”宝钗问。对方并没有回答她,而是说:“时候到了,你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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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只是同警幻仙姑聊了两三句话,然而,当她醒来后,却发现时间已过去了一整日。
香菱和莺儿小心翼翼地向她报告薛蟠已死的消息,她对此已经清楚,黯然地叹了口气,缓缓问:“你们瞧着,妈怎么样了?”
中年丧子,母亲的精神状态有些恍惚,贾府里王夫人等都来同她作伴,尤其王夫人也曾失去一个儿子,对母亲的心情很能感同身受。至于丧事,也自有贾府那边办惯了丧事的人负责张罗,不需要宝钗和母亲费心。
一个多月后,丧事也办完了,母亲虽然伤心,但也接受了事实。追捕凶手的通缉令也早已发布了出去,只是目前还并无消息。
宝钗很担心在薛蟠死后,薛家各处的买卖承局又怎会把她和母亲放在眼里,只会愈发恣意妄为。薛宝琴一家终年在外行商,也管不到这儿来。母亲显然也顾虑到了这一点,只是她压根不懂得生意场上头的事,况且也没有勇气出去管事,只是终日苦闷而已。
在不久后的一天,宝钗向母亲提起了话头,希望她能放自己出去。
“这段时日,账上的事还不都是我在做吗?”宝钗说。
“在家替你哥哥管账也就罢了,你是什么样的身份?一个如咱们这样人家的小姐,怎么能像那些跑江湖的女人一样,出去抛头露面?”母亲的脸色登时变了,呵斥道。
宝钗面无表情,平静地道:“我并不是要终日在外头待着,只不过是需要的时候出去稍微露个脸就是了,我一旦要出门,身边肯定也会有大票服侍的人跟着,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那也怪不好看的……让人瞧着,好像咱们家就真没了人似的!”母亲眼圈一红,抽抽噎噎地道。
宝钗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好吧,我也晓得妈的意图了,无非就是盼着我能选入宫里去,怕到时候再给人留下什么话柄,导致我选不进去。但我想朝廷也没有哪条律令,说在外头管过生意的女孩儿家就不能入选了,况且入选又不是什么容易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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