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省亲(一)

宝钗立即便吩咐香菱给自己取出门的衣服来。她得亲眼看着那些货物送出去,再核对了账目,免得有小人从中作梗。
母亲的表情有些不自在,试图要她留下来。
“反正娘娘是要等到夜里才回来的,有什么关系呢?”宝钗忙安抚母亲,“那铺子很近的,我长也不过一两个时辰便回来了,赶得上。”
她坐着轿子,出了梨香院,见街头各处都被白雪所覆盖,街上人来人往,四处都弥漫着节日的喜庆温暖气氛,不由心中畅快。想想在她上一次的生命中,要见到这样的场景是何其之难,回来一次的好处可真是多。
在她身旁的香菱并未注意她的神态变化,只顾着兴致勃勃地望着外边的风景。
宝钗在大票从人的簇拥之下来到了位于十字街的当铺里,一一核对完了货物与账目。之后,她到铺子后面去休息,莺儿上前来,关切地道:“姑娘,你早饭只吃了两口奶子糖的稀粥,不顶事的,若是此时回去,姑娘在路上会饿的,我看,我出去给姑娘买点什么吃的去吧?”
再旁边服侍的一名仆妇听了,忙提出相反的意见:“外头的东西难免不干净,怎么能给姑娘吃呢?再说今晚娘娘归省,姑娘还得赶过去……”
莺儿正准备走出去,闻言脚步便顿住了,犹豫不决。宝钗却是笑了起来,在家里向来拘束得很,连想吃一点外头的食物都是难上加难,但其实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向莺儿眨了眨眼,笑道:“好,我早就有这个心思了,那你便去给我买点东西吧。”
“姑娘想要什么?”莺儿来了兴致,问道。
“我也不知外边有什么好的吃食。要一样稀一些软一些的东西就是了,可不要那些硬邦邦的点心。”
莺儿应了,拉着香菱走了出去。片刻后,两人嘻嘻哈哈地回来了,莺儿的手里捧着满满一瓷碗八宝芙蓉豆腐,热气腾腾,氤氲了少女清秀的眉眼。
“哪儿买的?”宝钗闻见了香气,笑着问道。
“就是咱们门前不远处的豆腐店啊!”香菱回答。莺儿将豆腐摆在了宝钗面前的桌上。宝钗拈起搭在碗沿上的小瓷勺子,见碗里的嫩豆腐雪白晶莹得可爱,浸泡在深色的鲜汤内,上面还撒了些红红绿绿的配料,香气四溢,比起贾府里那些细致的饭食,这外面卖的便宜饭食,倒也如此清雅不俗。
“姑娘,你看,这儿还有呢。”
莺儿说着,又从袖子里头摸出了两个外壳呈现出深茶色的煮鸡蛋来,放在桌上。她先剥开了一个,浸在豆腐的汤底里。宝钗拿起小瓷勺,慢慢地吃了,觉得鲜嫩可口,而且令她全身都温暖了起来。这是可以每天都吃、而不会感到厌倦的味道呢……
莺儿将空碗和勺子送回了店里。宝钗问身旁的香菱:“这家的饭食,能外带吗?”
她已打算带一份芙蓉豆腐回去给林黛玉尝尝。贾府里的菜肴,向来都是油腻的多,就连素菜里也是添了各种肉类的,虽然美味,但吃多了也难免令人倒胃口,黛玉生来体弱,更是吃不下多少,今日又赶上元妃省亲,午饭必然又是那些精制的肥鱼酱鸭子等物,远不如嫩豆腐更利于消化。
“能啊,他们可以外送的,”香菱答道,“不过也总得在店里多买些吃食才成,否则不值得让人送一趟。”
宝钗点了点头,吩咐人收拾好轿子,她要回去了。
当轿子冉冉来到豆腐店门前,宝钗将需要的东西告知了两名贴身丫鬟,香菱和莺儿下了轿子,进店里去了。当两人一并走出来时,香菱脸上的神色像是有些疑惑似的。
“我说是要送到贾府梨香院去的,他们忙着去准备了,”香菱对宝钗道,“我多要了些糕点什么的,难得的机会,咱们也可以尝个新鲜……”
“小鬼头,你倒会讨巧,拿着官家的钱去买嘴吃。”莺儿在一旁笑道。香菱并未说什么,当坐到宝钗的身边时,她有些紧张地小声道:“姑娘,方才在那店里,有个人一直盯着我看呢……”
“有人盯着你看算什么,”莺儿很不以为然,“女儿家生得美貌,走到哪里都会有人瞧啊。”
“不是,并不是那种瞧法,”香菱摇摇头,有些犹豫地说道,“那个人的眼神……很奇怪,就好像他认识我似的……”
宝钗不禁关心起来,问:“那是个男人么?”
“是的,姑娘。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看起来也不过二十来岁年纪……”
“该不会是遇上坏人了吧?”莺儿皱了皱眉,表情变得凝重了起来,“我看你最近还是少出门,注意着些……”
二十来岁年纪的男人啊……宝钗思忖着,她问起香菱那人的衣着与外貌上的细节,试图推断那人的身份,但香菱说来说去,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一行人回了梨香院,母亲并不在家中。豆腐店里的小二在门外高声叫唤起来,说宅里小姐叫的吃食送来了,莺儿便出门去接。宝钗吩咐她将送来的饭食换进自家的碗碟里,将其中一碗豆腐放入保温的红漆食盒。她正想着派个人上贾府,把东西给黛玉送过去,黛玉就携着紫鹃进来了。
黛玉出现的时候,一屋子的人都不由得笑。黛玉迷惑不解,忙问怎么了,听香菱说明了情况,便也笑了起来:“你们真好,出去吃这么个小玩意儿,还想着我。”
“你怎么会来,老太太那边竟舍得放了你?”宝钗也笑着问。
“不是舍得舍不得的问题,此时那边谁都顾不上我了,”黛玉脱下斗篷,笑道,“老太太她们都忙着梳妆打扮,一个个紧张得了不得。我只要等下午回去换衣服就得了。老太太那边要派个人来叫姐姐,我便说我也闲得没事干,便过梨香院去瞧瞧,回头便带着姐姐一起过去了。老太太便放了我过来。”
黛玉在桌边坐下,着意欣赏了一番那碗芙蓉豆腐,拿起勺子吃了。没过多久,史太君那边又来了人,晴雯提着个食盒哒哒地跑了进来,笑道:“老太太要我来送东西呢。”
“我还以为是宝玉让你来的,怎么老太太派了个你过来?”莺儿问。
“这可不是赶巧了么,”晴雯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从中取出一大碗蒸鱼,又是一碟子肉搁在桌上,“老太太知道林姑娘会在宝姑娘这边吃饭,要个人给你们送些东西来,偏偏她们那边的人都忙得很,老太太一回头看见了我,就使唤我来了。”
宝钗看那碗蒸鱼,的确同平日里在贾府吃到的不太一样,汤呈现出喜人的奶白色,表面上似乎是撒了些红红绿绿的辣椒丝。那碗肉倒是鹿肉,烤得恰到好处,切开的内部呈现出漂亮光滑的粉红色,表面还淋了些乌黑的汤汁,闻上去十分诱人。可见为了元妃省亲一事,家中的厨子们都是使出了全身的解数啊……
宝钗要莺儿拿了两个外头买来的腌蛋给了晴雯,晴雯接了,塞在袖子里:“多谢多谢,这东西在咱们这府里吃不到,可真是银子都比不上的。宝姑娘以后上外头去,见了有什么好吃的,也给咱们带些进来吧~”
“你倒是先都预定下了,啊?”莺儿哼了一声。
晴雯两手揣在袖子里,笑着去了。黛玉慢慢吃完了芙蓉豆腐,将碗匙推到一边,对宝钗说:“提起老太太,她那边可是一片声地夸你呢,说什么宝丫头如何如何能干,竟是个极难得的……”
“这又算得上什么难事了,若是你出来管事,也能做到我这样的程度啊。”
“我可实在不愿管那些生意场上的事,没得琐碎死个人。”
午饭过后,宝钗也梳妆好,与黛玉结伴到贾府里去。先回了黛玉的住所,等到黛玉也由丫鬟们服侍着打扮好了,便一同去与宝玉等人会合。
这一夜,贾府被装点得犹如天宫,宝钗看到宝玉正站在一丛流光溢彩的花灯之下,身上披着一件猩猩毡的大红斗篷,似乎只是在对着满目的灯火发呆。宝钗正要拉着黛玉过去,又听宝玉对身旁的小厮吩咐:“焙茗,你去跟外边柳二爷说说,秦钟的坟还得再修上一修,听人说又塌了好些……钱的话,我明儿再拿出些来,让你送了去。”
“这钱的事么,二爷就不必发愁了,”又听焙茗说道,“柳二爷先前跟小人说过了,这修坟的钱往后由他来出就是,让二爷用不着费心。”
宝玉幽微地轻叹:“可叹我连这点儿钱都动用不得……柳二爷又能有什么积蓄,总是要他破费,我心里实在不安。”
“二爷放心,柳二爷家虽说远远比不上咱们,但也不至于到太清贫的地步,”焙茗安慰道,“再说了,柳二爷那人有他来钱的路子,您看他每日过得,也是逍遥自在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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