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省亲(三)

回到家中后,宝钗先将香菱叫到了自己的面前。
“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亲人?”她直截了当地问。
香菱满脸迷惑:“姑娘过去不是问过我了吗?家乡亲人什么的,我的确是忘记了的啊……”
“你再好好想一想,”莺儿兴奋地在一旁帮腔,“今儿姑娘上铺子里去,有个人来找姑娘,说什么他是你的亲戚呢。”
香菱眼睛一亮,忙问:“是个什么样的人?”
“别忙,你先说你的,”宝钗坐下来,“要先听了你的话,我才能辨析那人的身份是真是假。”
香菱坐到炕上,仔细思索了一阵子,犹犹豫豫地开了口:“我记得……我好像是上元节的时候被拐子带走的,因为那天夜里到处是灯火,有人抱我出去玩儿……”
“你的亲人呢?”
“我就记得一些我娘亲的事……”
“好,她姓什么、叫什么?”
“我不知道娘亲的名字是什么,我只记得,她是姓封的。”
这样就对上了。宝钗暗暗点头,又问了香菱一些童年记忆的细节,香菱一一作答了,同封掌柜的说法倒也差不了太多。
宝钗便将封掌柜的事情详细告知了香菱。看香菱一脸激动,宝钗拍拍她的手臂:“稍安勿躁,我们就先等着封掌柜那边的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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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张德辉与众伙计们一段时间以来的调查,查出封掌柜倒的确是打苏州而来,家境还算宽裕,他的姨母也在他见过宝钗后的第二日抵达了京城,时常去铺子里,看起来是个稳重之人。张德辉又告诉宝钗,封掌柜的姨母还不时地走出自家店铺,向薛家铺子望上几眼,显然是期盼着能见到香菱,又不方便过来问,而且据张德辉说,那封氏的相貌,同香菱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于是,宝钗便趁着一次外出的机会,带香菱去了铺子里,邀封掌柜和他的姨母来见一面。那位封氏赶来后,与香菱抱头痛哭了一阵,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宝钗提出要将香菱赎出去的想法。但香菱表示自己虽然很高兴找到了亲人,但也实在舍不得离开薛二小姐。
见封氏急得又要哭,宝钗便同她商议:“既然如此,便让香菱从此恢复甄小姐的身份,以闺中密友的身份同我一并住在贾府,如何?香菱时常能出来同你们相见,至于赎身的事,也就不必再提了。当年拐子并非真打算卖香菱,只是为诓骗两家的银子,原本就没有卖身契在。”
封氏想了想,也同意了。
从这一天起,宝钗平时便也不再让香菱端茶倒水。香菱显然还有些不适应,总会忘记,还要别人提醒才能想起。某日,见香菱又习惯性地来替她倒茶,宝钗忍不住轻笑,对她说:“你啊,只要读读书、做做诗词和针线就够了,别再做这些事了。”
香菱腼腆地一笑,低头道:“我实在是不适应……”
“你坐下来,咱们聊聊天罢了。”
香菱便坐了下来,找着话题同宝钗聊。
“我表哥昨日说,他想把生意再做大一些,我倒是也想参与进去试试……”
“哎,这是好事儿啊。”宝钗笑道,“女子需要有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领,手中也总要有些能自己支配的钱才好。你的绣工好,家里开的又是绒线铺子,不如就做这方面的买卖,如何?”
“不,我是很想做那书画方面的生意!”香菱忙说道,似有些害羞般微垂着眼,“不过怕是很难罢?”
宝钗心中一动,想了想,缓缓开口:“那么,刻印书本如何?”
“是的,我就是这么个意思,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述,”香菱忙应道,“我素日见姑娘和林姑娘的诗,写得都是极好的,比我要好得多了,为什么不能刻印出来呢?我想一定会有很多人乐于去买的啊……”
“我倒是不爱干这样的事,不过也许林姑娘可以……”宝钗翻动着书页,轻轻抿了抿唇,“这想法倒是不错,只是,还要慢慢规划才行呢。”
香菱的身世与认了亲的消息,已经迅速在贾府内传开了。史太君最爱听这样亲眷重逢的故事,曾要香菱过去,送了她些首饰和衣物,交代她就算以后离了薛家,也要多多回来探望。据说,也有人转着主意,想给香菱和贾家的不知哪位公子牵个线,说门亲事……
香菱对亲事并无兴趣,只是终日乖巧地周旋在宝钗与越来越疼爱她的史太君身边,也时常跟着宝钗等人学习生意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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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三年来,宝钗总会如上一次生命中的一般,按月给黛玉送些高档燕窝和洋糖过去,要她每日以燕窝粥为早点服用。但黛玉的咳嗽仍旧很严重,身体也仍是不见好转,这就令薛宝钗不得不怀疑。黛玉那药方或许有什么问题,不然何以吃了这样久,还不见好转呢……
她记得从前曾看过黛玉的药方,当时她只觉得里面人参肉桂也未免太多了些,虽说补气,但吃久了却也伤人。但如今她又不由得疑心,也许贾府给林黛玉的药物里还有其他问题,只是她难以揣测。倒不如让熟识的太医重新给林黛玉开药来得更保险些。
所以,趁着刘太医来到梨香院给母亲瞧病之际,宝钗便带林黛玉到自己家中去了。
“将银子给了他,让他去吧。”王太医着小丫鬟将开好的方子送入屋内后,母亲刚发话,宝钗便若无其事地笑道,“先别忙着让大夫就走,我看,顺便让他给妹妹瞧瞧吧,妈也知道,妹妹吃那王太医的药也始终未见好,倒不如让别家大夫瞧瞧,说不定这病倒会有转机。”
母亲看上去有些犹豫。宝钗晓得,母亲是担心一旦黛玉吃刘太医的药,病情反而加重,老太太那边难免会有怨言。于是她又若无其事地笑道:“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近来,老太太那边也成天抱怨王太医的药没用呢,若是刘太医开出药方来,咱们看着是合适的,便交给老太太过目,如果老太太点头说可以,就让他们贾府的人自去抓药便是了,若是药方子不好呢,也就不必再提此事了,妈你说是不是?”
母亲听了,才露出了一点笑容,说道:“那便让刘太医瞧瞧也罢。”
黛玉便坐入帐中,宝钗则隐入屏风之后,只由莺儿领着刘太医进房来,黛玉从帐中伸出手去,让刘太医探了脉息。
刘太医出门后,提笔写了个方子,让丫鬟交给母亲。母亲吩咐人赏了刘太医些银子,打发他去了。
“孩子,你瞧瞧这方子罢,我也看不太懂。”
母亲随手便将药方递给了从屏风后走出的宝钗。宝钗接过方子来瞧了,暗想这方子倒是很高明,与王太医那方子相比,果然是好了不少。
“你看怎样?”母亲问她。
宝钗便将方子一折,塞进袖中,装腔作势地叹道:“没什么意思,也不过同王太医用的药一般,倒还不如不让他瞧呢。”
母亲似乎早料到她会如此回应,笑着转头去吩咐一旁的仆妇:“要她们摆饭进来吧。”
然而在当日下午,宝钗便背着母亲,托体己人去薛家药铺里按方子抓了药,就搁在点心盒里,让莺儿带给了黛玉。若旁人问起,也只说盒内是点心钗环等物便可,姑娘们彼此间互送些吃食玩意原是常事,谁都不会怀疑其中有何缘故。紫鹃心思灵透,听了莺儿的话后,从此便将贾府送到潇湘馆的药悄悄地埋在后院,作为花肥使用,换上宝钗送来的药。每日清早,她也仍是在潇湘馆内亲自掌勺,用银吊子替黛玉熬一盅冰糖燕窝粥。
这样过了数日光景,黛玉对宝钗说:“近来我睡得却比往日要沉,有时一躺下便不知不觉睡去了,醒来后已是天亮。看来,倒是吃刘太医的药灵验些。”
“可不是,我就说,还是换个大夫瞧病为好。”
宝钗对刘太医有了信心,之后只要是母亲需要瞧病,宝钗便总会暗暗要刘太医留下来,给林黛玉诊断一番,再让人照着方子出去抓药。
这一切,宝玉是自然不知的,但他每回来潇湘馆,瞧见黛玉的状况一日好似一天,也很是高兴。而宝钗却在心里替宝玉的未来忧心着,也替宝玉做了一些打算,想找个机会对宝玉说一说。
“你倒是也走走仕途经济之路,将来也好替家里分忧”这种话,如今的宝钗是绝不会再对宝玉说了。在她的上一段生命中,她早已不知将诸如此类的话说了多少遍,磨破了嘴皮子,她的这位弟弟也不会听她的,不过白白惹人厌罢了。
而且宝钗也算是看透了,宝玉从来就不是一个适合走仕途经济道路的人,他也更无力支撑贾府。因此,平日同宝玉闲聊时,她也乐于顺着宝玉的喜好说,她也发觉,若不是因生于末世,宝玉这样的脾性其实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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