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开店(一)

便做一名富贵闲人,只寄情于世间美好事物,做些诗词歌赋、胭脂粉黛,广交好友,广结善缘,那也是极风流潇洒的一生啊。
但,即便是生于末世,宝玉这性子,也未必就全然无用了……
“上年刘姥姥来,”宝玉不知她心中所想,还在继续向她和黛玉侃侃而谈着,“带来的那灰条干菜配糟鹌鹑就很好,可惜那都是他们乡下人自作自吃的,也没处买去……”
“我倒是在十字街上看到有类似的东西在卖,就在香菱家铺子的隔壁,”宝钗顺着宝玉的话说下去,“你若是觉得好,回头咱们可从他们那儿买些来,只是不知道是否能比得上刘姥姥带来的好。”
“好啊。那就劳烦姐姐了。”宝玉笑道,“说到香菱家那铺子,我先前出去的时候也见了,倒真是挺不错的,这样,香菱也可衣食无忧了。”
见宝玉对香菱家的铺子感兴趣,宝钗便决定从此处开启新的话题。她捻起妆台上的一根玉簪花棒儿看了看,经过干制的花蕾里面是装得满满的香粉,用紫茉莉花种精心研磨成的,香气袭人,也亏得宝玉和一众怡红院的丫鬟们有心思做出如此精细的东西来。
“既然说到了铺子……宝兄弟,依我看呢,像你们捣腾出来的这些物件,若只是给大观园里的姐姐妹妹们使用,也未免太对不起天下粉黛裙钗,让她们只能买外边那些不干净的胭脂铅粉去用,用得久了,怕是连好好的皮肤都给弄坏了……”
宝玉点头不语。见宝玉好似听得十分专心,宝钗便又趁热打铁道:“所以我想,不如咱们自己在外头开上一间脂粉铺子,又玩了,手里又有了些可以自己动用的钱,不必从府里的账上去挪,那多自在呢。”
宝玉微微笑了,很热切地道:“好主意!姐姐若是打算开脂粉铺子,小弟定然是要奉陪到底的。”
“你先别忙,这事儿还需要细细筹划才可,”宝钗道,“你想,咱们这府里头人多嘴杂,揣着坏心眼儿的人实在不少,若是知道的人多了,难保会不露口风。”
“那该如何是好?”宝玉好似忧心了起来。
“我想生意刚开始做,也没必要先开起铺子来,万一做不起来,岂不是蚀了本。我打算先拿一些你们平时做多了的脂粉等物,就放在我家的铺子里头卖着,如果卖得好,等到收入多起来,名声也响亮了,到那时候再正经开店。”
宝玉眼睛一亮,点头笑道:“姐姐说得很是。我这儿倒是有许多用不着的花露胭脂,也都是刚做出来不久的,还有这紫茉莉的香粉……”
宝钗笑了笑:“你别着急,你那用的白玉胭脂盒子也太贵重了些,拿出去卖,是要人买胭脂呢,还是买盒子呢?弄成‘买椟还珠’就让人笑了。我打算要外头的人先去定做上一批大小不一,而花样一致的瓷盒,到时候拿来装上脂粉去卖,看起来才像那么个样子。还有,只有你们几个来制作所有的货物,你是弄不过来的,不如你再多找上些信得过、口风严又没太多事做的人,让她们先跟你一起来做脂粉,若是往后钱挣得多了,你便可将制作方子写出来,到外头雇人去做,咱们也就不必再自己出这个力,你只顾调制新的产品就是了。”
“姐姐说的很在理。我想,晴雯她们几个可以来帮着做这些,一直以来都是她们帮着我的。”
宝钗心想,今日她把话说到这儿也就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微笑道:“那我便先去找人定制那盒子,等盒子送来了,你们再正经开工。这段时日你便想想,还有什么是可以拿出去卖的吧。”
宝玉应了,看上去跃跃欲试的。宝钗为自己的决策感到高兴,告辞而去。
·
过了三个多月的光景,宝玉拿去贩卖的那些脂粉已然脱销,宝钗便张罗着要替他开一间铺子:“十字街上有一间空房,还没人租呢。”
“姐姐看着怎样?”宝玉问。
“我是瞧着还不错,位置合适,装潢也好。我打算借着自己的名义去租下,不知你觉得如何呢?”
宝玉并无意见,笑道:“我一切都听姐姐的安排。”
“不要只听我的。我想,你还是该自己抽空亲自去瞧瞧才是。”宝钗微笑。
宝玉点了点头:“既然姐姐这样说,那明日,我便约着柳二哥去瞧瞧。”
“你同柳二哥倒是好交情呢。”宝钗随口说了一句。不料,却见宝玉的脸当即一红,神色也显得有些忸怩起来,又同宝钗聊了几句,便说自己还有事要做,匆匆起身回怡红院去了。
宝钗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疑心。第二日,她带着香菱上十字街铺子里去,见宝玉和柳湘莲两人跨马而过,停在那间正待出手的铺子前观望,彼此交谈着。宝钗则远望着那两人,暗暗忖度。
近来,贾府里出了一档子热闹事儿,贾琏在外头偷娶了尤二姐作二房,此事被凤姐儿侦察到,于是凤姐儿将计就计,将尤二姐接进了贾府,表面上待她极好,但据说却给尤二姐暗中使了不少绊子。尤二姐的妹妹三姐是个火性的人,最初便极力反对尤二姐去贾府,但她的反对并没有得到尤二姐的相应,她又不知从哪儿打听到自己的姐姐在府里的处境艰难,便一不做二不休,杀到了荣国府,就在府门前同正准备外出的凤姐儿争执起来,又转而揪住正想偷偷溜走的贾琏,捏住发髻一顿好打……
宝钗对凤姐儿的行为很不以为然,她觉得此事归根结底是贾琏的问题,凤姐儿针对尤二姐完全是针对错了人——即便没有二姐,贾琏也能弄来其他女人。女子苦心积虑挽留一个不值得的男人有什么必要?倒不如趁早离开他为妙。以贾琏平日的操守,外加在热孝之内偷娶二房一事,实际上凤姐儿是可以提出和离的吧……以凤姐儿的能力与手头的财力,加上又有王家作为靠山,贾琏不过是拖累她的一个障碍罢了……
宝钗低叹一声,心想,大概当真是警幻仙姑的性格,与太虚幻境之内“女子做主”的风气对她产生了影响,否则以从前的她,被囚禁在种种对女子的约束之中,大概也难以产生如此冷静的认知……
但这也并非她所能管得了的事。宝钗更关心的是,她听说贾琏在娶了尤二姐后不久,的确是曾打算将尤三姐说给柳湘莲的,但被柳湘莲给拒绝了,说自己生来就是疏懒的性子,又闲云野鹤惯了,并没有成亲的打算。
宝钗向来便觉得柳湘莲就是那种对情爱之事毫无兴趣的类型,但瞧着他看宝玉时变得柔软下来的眼神,倒像是冰封融化为春水,又似乎是对宝玉有情的样子。而宝玉对柳湘莲的态度虽然规矩有礼,但神情中却也显得尤为亲热……
宝钗皱了皱眉。
无论在哪一次的生命里,她都未曾把薛蟠那“宝玉有龙阳之好”的奋力宣扬当一回事,但以目前的状况看来,宝玉虽与秦钟并无暧昧之事,可他未必就不会迷上柳湘莲了,而且柳湘莲的个性似乎与宝玉互补又合拍,很难说宝玉就不会心动……
她知晓在上一次的生命中黛玉无依无靠,又受林如海与市面上诗词歌赋的影响颇深,始终觉得女子的一生,必是要有一个男子作为归宿才算完整的,故而对那与她最合得来的宝玉也就格外留心。而如今的黛玉经历了一场生死,又自未来与太虚幻境回返后,已然转变了想法,或许宝玉在黛玉那淡然情绪的影响下,也就并未将与自己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林妹妹作为相思的对象?
这样的转变,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
宝钗不清楚,但当她察觉到宝玉的心很可能寄托在旁人身上时,她的确是有种……大大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出于私心,她很不愿黛玉这一世再同宝玉继续纠缠下去。事实上在上一次生命中,她自藕官和蕊官的私情暴露之后,便意识到了自己对林黛玉所怀揣的情感,也绝不仅仅是什么单纯的友情,而黛玉虽然同自己结下了金兰之好,但两人之间总是隔着一个宝玉,令她无法再向前进一步……
她苦笑一下,又在心里谴责自己太小家子气了些。
回转大观园后,宝玉告诉宝钗他很喜欢那铺子的位置,宝钗隔了一夜,便要张德辉去将铺子租下了。
薛家的伙计将店内简单布置了一番后已很像样,宝钗又张罗着要请些人在铺子里帮忙。她对张德辉说:“我觉得,可以多请些女人来店里做事。”这也是宝玉的提议,她乐于接受。
“是啊,脂粉铺子里雇些女孩儿,看着才像是那么回事。”张德辉忙答应着,一面便要伙计将招募的消息放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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