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
比起宋子欧的中气十足，勒客这两个字更像是拼尽全力才从喉咙口硬挤出去的一样，喑哑而短促，一听就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并不好，宋子欧没有在危言耸听。
三当家正安安静静地欣赏着大汗涨成猪肝色的脸，只觉得滑稽。
他和唐念大概是围观人群中唯二的两个心情平静，毫无担忧的存在。
不能怪他们俩太冷漠，实在是明知修仙有成的宋子欧和勒客大汗决斗犹如大人欺负小孩，根本不可能输，没办法担心得起来。
“大汗，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宋子欧的声音又一次传了出来，这一回却让唐念心中一阵急跳：
“只要你保证会主动与我西梁重修旧好，从此绝不会再进犯边境，打家劫舍，伤我西梁百姓，也不会伤害唐念，我就放了你束手就擒，我这条命任你拿去，如何？”
唐念一颗心高高悬起，藏在袖中的双手下意识开始暗中蓄力。
她从来到这里之前就知道，自家公子来草原就是打算用自己的命来换取两方不会重燃战火的欢喜结局的，也很清楚自己劝不了公子改变主意。
她原本想着等到了这里再走一步看一步，若是实在不行，自己就直接劫法场，不管公子是恨自己也好怨自己也罢，只要公子能活着，她唐念什么都做得出来，什么都不在乎。
至于草原和西梁的战与和，那同她一个剑灵又有什么相干？
然而来这里的一路上，他们二人都见到了边陲百姓的惨状。唐念面上愤慨，心中却当真高兴，她知道自家公子肯定受不了眼前这般景象，对勒客也必然会生出许多不满。
只要公子不满，事情就有转机；公子对勒客彻底失望，他便必定不会再引颈就戮了。
事情的确如唐念期盼的那般发展着，听勒客坚持要拿八十一颗人头祭天，甚至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唐念一颗心原本都已经落地了，却着实不曾想到直到此刻，自家公子竟然还在努力坚持着要用他自己去换两方和平！
已经进展到了这一步，胜负未分，高下却已然十分明了了，但凡这个勒客长点儿脑子也一定知道，凭他的本事根本不可能决斗赢过宋子欧。他会不会顺坡下驴，当真改口答应了？要是勒客真的松口答应，那……
那自己就必须马上出手！
周身灵力已经尽数汇聚到了唐念的双掌之中，她发丝轻飘，眸光凛冽。这一刻她已是蓄满了全力，纵然需要对付的只是一群顶多只有内力没有法术傍身的凡夫俗子，唐念也决计不敢有丝毫大意。
就在此时，勒客开口了：
“你做梦！本汗宁可堂堂正正地战死，也绝不会投降！”
大约是宋子欧刻意为之的缘故，他看着像是稍稍缓过一口气来，身上多了几分力气，至少能把话给说完整了。虽然声音依旧嘶哑如沙子磨过一般，但落进唐念的耳朵里边，却觉得这一瞬间简直是天底下最为曼妙的天籁之音。
宋子欧的眼神彻底冷了。
他再也不对勒客抱有任何希望。
“既然如此，你就莫要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话音未落，宋子欧突然加大了手中的力道。同宋子欧耗了这么长时间，勒客本来就已是强弩之末，宋子欧这一突然加码，登时犹如泰山压顶，勒客瞬间抵挡不住这股磅礴的力量，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朝后退去。
宋子欧乘胜追击，立马一个飞腿，不偏不倚地踢在了勒客的胸口上。这一腿裹挟着他的愤怒，杀伤力可想而知，勒客瞬间被他这一脚踢飞，人还未落地，就先呕出了一大口血来。
“大汗！”
众士兵骇然冲了过来，又尽数被宋子欧的灵力气场弹开。
“阿念！”
宋子欧厉喝道：
“南柯一梦！”
“公子？公子醒醒！”
一道温柔又紧张的声音在耳畔徘徊，如同沙滩上的浪花一样，一遍又一遍仿若不知疲倦地来回涤荡着，终于将宋子欧慢慢悠悠地从睡梦中唤醒。
睁开眼睛，屋外早已大亮，看这天色，竟然接近晌午时分了。
梦里的一切实在是太真实了，真实得即便宋子欧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楚这只是个梦，醒来之后却还是心头怦怦乱跳，一时间甚至有些分不清何为梦境，何为现实。
宋子欧坐在床上怔怔地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颇显迟钝地冲着唐念勉强一笑，讷讷道：
“我又做梦……啊不对，你又做梦了，呵呵呵。”
“我没有啊？”
唐念有些惊讶地盯着宋子欧，道：
“我只有受伤的时候才有可能坠入梦魇，平日里是不会有梦的。”
“那我怎么……”
宋子欧突然反应过来了——那是自己的梦！
为什么自己会梦见一千多年前的事情？又或者说梦里的一切不是真实发生过的，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公子，您梦见什么了？莫不是梦见了西梁的事情？”
“确实如此。”
宋子欧立刻把自己梦里见过的事情一五一十讲了出来，又道：
“这些事儿是真的假的？”
“是真的。”
唐念很快便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只是脸色看上去并不怎么好，甚至有些隐隐发白。
“我怎么会记得我上辈子的经历？”
宋子欧实在不敢置信。这究竟是什么情况？难不成是自己孟婆汤喝得太少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
唐念同样困惑地摇了摇头，道：
“你已经轮回转世，按理来说前尘的一切自然都会洗涤干净，连只言片语都不可能再记得。或许是因为公子你上辈子曾是修仙之人，身负灵力，终究和普通的凡人并不相同，所以才有机会在轮回之后依旧留有前世记忆吧？”
或许之前这些记忆都还尘封在宋子欧的识海深处，并不被他自己所察觉，但是被受了唐念梦魇的刺激，记忆便逐渐解封，乃至于化作了属于他自己的梦魇，才会变成如今这样的吧？
“哦……那，那后来呢？后来我应该没被勒客那个家伙给杀了吧？”
唐念默了一霎，摇了摇头。
没有死在那种野蛮人手里就好。宋子欧松了一口气，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地追问道：
“那我是怎么逃出去的？我虽然打败勒客，但那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轻易放我走的人，毕竟那会儿咱们是在草原，他手底下还有那么多将士，咱俩总不能是一路打出去的吧？”
“不是。”
唐念又一次摇头，道：
“南柯一梦，是一种阵法，启动此阵可以困住当时在场的其他所有人，让他们暂时陷入幻境之中，受制于我。”
唐念施法制住他们之后，宋子欧便立刻带着唐念离开了比武的草场，奔赴五十里外的另外一个帐篷。
那帐篷的主人叫做塔木赤，是勒客庶出的胞弟，排行老二。
等等……老二？
唐念这一说，宋子欧突然如醍醐灌顶，猛地一拍脑门，脱口而出道：
“对啊！还有老二！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公子，你说什么？”
宋子欧看向唐念的双眸熠熠生光，果断解释道：
“我是说，二当家！你知道的吧？大哥是我们瞿家寨大当家，我是三当家，我们俩都在上海，但我们瞿家寨还有个大本营在北边的山里，二当家就镇守在我们瞿家寨的本家里头，没有跟我们一块儿过来！”
唐念心思电转，迅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公子是说，我们一直想要找出来的那个三番两次陷害你想杀了你的瞿家寨内鬼，很有可能就是二当家？”
宋子欧却又突然不说话了。
他刚刚灵光乍现的时候之所以看着一脸兴奋，是因为他第一反应便觉得若是自己猜测的为真，那便代表着王奇依旧是自己的好大哥，自己这么多年追随他敬仰他信任他，并没有诚心错付。
然而现在冷静下来，宋子欧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另一桩事情——瞿家寨二当家，那也是自己的二哥啊！
诚然，论起感情深浅，自己确实对大哥要更加亲厚一些，这也是为什么自己会选择陪大哥一道来闯上海滩，而不是陪二哥留守大本营的缘故。但这并不代表自己对二哥就没有感情了，恰恰相反，自己同样拿他当自己很好很好的兄弟，对于二哥，自己同样是毫不设防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宋子欧到底还是闷闷地开了口：
“不能太武断，还要再查。不过二哥不在上海，这事儿应该……和他关系不大吧？也可能是我一时想左了。”
“你又如何肯定，二当家就一定不在上海？”
唐念突然幽幽出声，道：
“自从来上海以后，想必公子和二当家总共没见几次面吧？二当家近况如何，公子当真了解吗？他背着你神不知鬼不觉地也离开本家来了这里，也是不无可能之事，只要他不去据点寻你们，你们又如何会知道他的行踪？”
“我们定期还有通信……”
“信，也是可以伪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