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林双梅

远边的日落眷恋在空中,微浮起的山角与之相交,光色环绕着,密不可分。光照在田埂处,穿梭在甘蔗林之间。
四人站在田埂上,恰好能够看到弯腰弓背劳作的人。
“苏辞。”
闻声,四人顺势看去,就见一个大抵十八岁的少女穿着一身满是补丁的衣裳,手里还拿着镰刀站在苏辞等人的面前。
苏辞微微一怔,看到这个五官精致又格外令她熟悉的人,她的后脊直冒冷汗。
许榆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女,问:“你就是那具需要帮忙的女尸?”
“是。”少女微微点头,又道:“我叫林双梅。”
她说着,视线落在了苏辞身上。
一旁地苏辞猛然对上了她的眼睛,鼻尖的气息紊乱不已。许榆皱眉,担心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这话一出,林双梅倒接了话:“害怕。不过也是正常的,毕竟我是她早就不在的小姨。”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关系弄得措手不及。
苏辞的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她没有想到一直徘徊在自己周身的这具女尸,是自己的小姨。家中的大小事她了解得并不多,偶尔在母亲林艳玲嘴里听过,当年外婆家中有俩小孩,她母亲排老大,林双梅是老幺。但她十八岁的时候便死了,具体原因苏辞无从得知。
林双梅脱了破旧的手套,走到苏辞面前,静静地看着她那白皙的脸庞,生出些奇怪的言论:“看来你从一出生就被保护得很好,难怪我找了你这么久都找不到。”
“你需要我们帮你做些什么?”江商年问。
听闻这话,林双梅双眸流露出一抹不可思议的悲意,有些模糊不清地道:“帮我找一个人。”
“什么…”人。
“梅娃,怎么跑来这里耍了,赶紧回去,你爸还在等你割甘蔗!”树林出口走来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她身材有些矮小,微胖,留着短发,皮肤微黑,朝着林双梅喊着。
女人注意到身后的一群人,有些诧异,随后热情笑着说:“梅娃原来是交朋友了呀,怎么不和妈妈说?走,喊你朋友下来,让爸爸给你们削甘蔗吃!”
外婆。
苏辞呆愣地看着那位矮小的女人呵呵打笑。许榆挽着她的胳膊跟在林双梅的后边,直到从高处下来,她才松开苏辞。
落日橙红,周遭散开的云朵格外有诗意。橙光洒在甘蔗田地里,苏辞站在外面,一大块的甘蔗地倾倒而下,中间还弓着背站着两个人用镰刀继续砍着。
听到动静,林阳朝和林艳玲起了身,两人同步般脱了手套,又用搭在脖子间的毛巾擦了擦汗。
“是梅梅朋友吗,来,姐姐给你们削根甘蔗吃。”说着,林艳玲利索地用刀子削皮,用仅剩的水洗了一遍,分了每个人一长条,自己却坐在甘蔗林里躲太阳吹吹风。明明也是和苏辞同样的年纪,却让人无比心疼。
苏辞蓦然间便红了眼眶,那是她的母亲和外公。
早听说过他们那时条件艰苦,苏辞难以感同身受,置身于这烈阳下,才知道苦难是什么。她的心一抽抽的,眼前模糊。
周芹和林阳朝很好客,又加上林双梅再三哀求,便将四个人都带回家吃饭。他俩忙碌了一天还杀了家里的鸡,苏辞等人连连拒绝,却抵挡不住他们的热情,只好坐下歇息。
或许是血缘关系,苏辞惯性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了林艳玲的身侧,微苟着背帮她一起择菜。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林艳玲有些不好意思,“你快去坐着和梅梅玩,我一个人没关系的。”
“我在家也总是帮我妈的忙,没事的。”
“你也太懂事了。”
“没有呢。”
是太不懂事了。
想当初刚找到工作那几年,她和父母亲总是争吵不停,夜里还会经常倒苦水,惹得两人夜里总是失眠,白天还要分心担忧自己的事。
她有些后悔。
这次回去后,她要和林艳玲多多说些话,带她旅旅游,放松放松心情让她不那么累。
用过晚饭后,周芹给几个人找来了两床凉席,铺在了新收拾出来的床板上。入夜后蚊虫多,落后的年代没有什么电风扇或是空调,周芹将家里仅有的两把自制的大扇子给了他们四人。
屋内,许榆担心苏辞不习惯环境,拿着防蚊叮将露出皮肤的地方全喷了个遍。
“陆远舟他们怎么办?”苏辞有些担心地问。
许榆挥着大扇子,“管他们呢,俩大男人还怕什么蚊子咬。对了,我给外公外婆还有叔叔阿姨都准备了份,你也不用担心。”
苏辞笑了笑,和许榆并排坐着,“谢谢你们。”
“不,应该是我们要谢谢你。”
??
“怎么说呢,如果不是你,我们都没办法听到鬼魂的声音,并且也没法通过陆远舟来到这个年代。”
苏辞不明白,许榆自来熟地抱紧了她的胳膊,笑着解答她的疑惑:“陆哥应该和你说了他有操纵时空的能力,但是他带人穿越到亡者的过去,今天是第一次。因为没有能与鬼魂交流的通灵人在,所以很多方面都存在限制。”
回想过来时陆远舟说的话,又看着许榆的笑靥,苏辞思路瞬间通顺了不少,“那以后,我还会遇到很多个这样奇怪的东西吗?”
“没错。”许榆松开了她的手,若有所思,“但他们其实并不是奇怪的东西,只是怨念在世上太久,没有人帮助他们,长此以往便转恨了。”
苏辞低下了头,看着手里的纹路许久,问:“既然能够倒转时间,是不是能够改变原本的轨迹,让其死而复生?”
许榆被她这话弄得一愣一愣地,知道她想要林双梅改变死亡的结局,不忍心说道:“苏辞,逝者已逝,生死不可逆转。”
回复她的是一片沉默。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是…”许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话锋一转,“你还是很幸运的,至少能够见到一直活在他人口中的小姨。”
有些人或许拼其一生都没法再见一面他们想见的人。
霎时,卧室外传来了一阵争执的声音。苏辞和许榆急忙跑了出去,只见一张破旧的饭桌上一沓厚厚的信封纸。林双梅满脸泪痕,周芹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抚着。林艳玲抚摸着妹妹的背,嘴里还不忘安慰着。
林阳朝起身,往柜子里摸来蜡烛,点燃,拿起桌上的信纸就要烧。一直淡然的林双梅狼狈地推开了周芹,握住了林阳朝的手,哀求道:“爸,不要!烧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你还要有什么?!”林阳朝大掌往木桌上狠狠一拍,众人不禁抖了抖肩膀,“林双梅!我辛辛苦苦送你念书,你就是用谈恋爱来回报我的吗!”
被吼的林双梅拼命摇头,“我也有好好念书的,您不要一概而论好吗?”
“你!你真是要气死我!”林阳朝指着她鼻梁,气得胸前剧烈起伏,“当初过年你就跑那男人家去,惹得全村子都在笑话你。一打你出生就告诫过你,女孩子要自爱要自爱!现在就这么迫不及待了以后还得了!”
“爸!我们俩什么都没有做错!”
“林双梅,你能耐了是不是?回屋,以后不许再和他有往来!”
林双梅泣不成声,抱着林阳朝的胳膊不肯撒手,固执地说:“不,我不,您当初就私下让他调离了我的班级,甚至告诫过我不要和他碰面,我都照做了!我只是给他写信,就写个信您也要反对!”
“林双梅!”林阳朝推开了她的手,怒不可遏,“他是你老师!是离过婚的老师!!”
这话一出,苏辞等人瞬间僵愣在了原地。
等不及他们反应,林阳朝已经伸手将信纸凑近到烛火旁。瘫软在地的林双梅,疯狂地抢过纸张,全然不顾火的炙热,用手去拍灭它。
林艳玲在一旁懊恼。
周芹在好言相劝林阳朝。
“爸,您常与我还有姐姐说,新时代崇尚自由恋爱,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喜欢了一个离过婚的老师,你却这么反感抵触?”即便是回到了生前,林双梅依然不解为什么父亲会有这样的态度。
林阳朝冷哼了一声,什么也不说进了屋子。
林双梅见人一走,故作坚强的她瞬间抱着那残烬哭成了泪人。
昏暗的夜色里,屋外蝉鸣连连,月光从纸糊窗户投射进来,照得人莫名生出了难过。
平复好情绪的林双梅将信的残烬装好,示若珍宝的抚摸了许久,才开口对苏辞等人说道:“你们必须要帮我。”
“帮你找到,那位老师?”苏辞问。
林双梅点头,“是,帮我找到他,让他跟我见一面。”
苏辞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心里又生出了犹豫。看林阳朝这样的态度,是铁心不会同意这件事情。如果真按林双梅这么做了,不会导致争吵更加剧烈吗?
“可以,但是你得给我们一个理由。”说话的人是江商年,“如果仅凭你这不顾前因后果的爱,我们不会答应你。你大可以选择自己动手,但是阴阳也有阴阳的规矩,跌入反噬之中,重复临死前的痛苦。”
江商年一字一句,像枪子一样直击林双梅的心脏。
片刻,她唇边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她撩开自己的裤脚,“你说得对,但是我活不了多久了。”
众人看去,林双梅的左脚通红,皮肤肿大,表面起了一层层的水泡。是来这之前,女尸脸上一模一样的水泡,触目惊心。
“湿性坏疽!”许榆精通医疗,一眼就断定了病症。
“嗯,”林双梅怕吓着人,将裤腿又放了下去,“医疗水平有限,已经治不了了,不用多久我便会休克性死亡。”
苏辞抓着许榆的手,呼吸微微一滞。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嗡嗡直叫,脑海里不断浮现着林阳朝带着红的眼眶,周芹若有若无的叹息还有林艳玲背着自己哭泣的身影。
小姨原来是死于湿性坏疽。
“我知道自己太不懂事了,但是在我死之前,我很想再见他一面,看一眼就行了。”
一眼就够了,林双梅苦涩地想。
蓦地,始终保持沉默的陆远舟出声问:“现在他人在哪里?”
“淮城。”
听到答案,离她较近的苏辞只觉浑身不舒服。她对这个城市的印象并不太美好,她上半年在淮城出差,回去的那天丢了外婆送的麒麟玉,从那天起,自己已经没怎么好好睡过觉了。
“他过去是我的老师,后来被调往了淮城,我去找过他,但没有任何结果。”林双梅出声解释,又担心等人不愿帮忙,“通灵人能弥补亡者遗憾,我的遗憾便是陈川。”
陈川,那位老师的名字。
苏辞的心情有些复杂。此时的她很矛盾,她担心林双梅再次心怀遗憾而离去,又担心这样的做法太过于莽撞,会伤害到林阳朝一家人的心。
陆远舟神色虽淡,却捕捉到了她的情绪,再次朝林双梅问道:“想好了吗?”
“嗯。”
“商年和许榆在这儿守着林双梅,苏辞和我去淮城。”陆远舟安排。
苏辞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张脸上充满了疑惑。只见陆远舟缓缓看向她,双眸依旧冷冽令人生畏,声音却极其好听,“她能疗伤,商年是辅助。”
但其实,他的本意是想让苏辞不要被这些事情所干扰,从而失去了理智思考问题的能力。
默契了这么多年,这小心思许榆和江商年都知道,打着配合,连声说:“对对对,快去吧,这里就交给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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