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知何时,大祭司突然在雾中出现,他手中短刀刺出,犹如黑蟒乍现,在暗处蜿蜒突进,直取人性命,运期曜闪身避开,他出剑,雾中便现出光芒,他真气有如冬日烈阳,虽凛冽但光芒万丈,刺破浓雾,他每刺一剑,雾气便散去消融一分。
大祭司身形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他沉于雾中,虚虚实实让人抓不到他,犹如暗处鬼魅一般,忽的现身,携卷黑芒而来,若反应不及,还真的会被他刺中。
秦宁被他这种打法弄的厌烦不已,运期曜仿佛感受到她的想法,用口型道:“不急。”
他话音刚落,雾中刀光一现,运期曜避也不避,眼看着那但要递到他颈间,他偏头,手中动作不停,那软剑似乎突然泄了力一般垂下来,成了一条银色的长鞭!鞭子犹如细小银蛇,吐着信子,直接缠绕住大祭司手中黑蟒,一拽一拉,就将他拉至身前动弹不得。
秦宁见此:“接剑!”
运期曜接过她手中剑,左手丝毫不逊色,舞动间真气大开,浑身劲气直逼的大祭司后退数步,那软剑仿佛上面有钩子,咬住他的手腕不放,让他隐不进浓雾中,运期曜外运真气,周身在浓雾中竟是淡淡金色,如阳光照射,刺的浓雾尽退。
他挥剑喝了一声“破!”黑雾滚滚而去。
“你……你是……”大祭司一句话没说话,吐出口血来。那黑雾随着他的真气而出,如今被破,他自然也受了一击。
“你是运期家的人。这是运期家的武功,大破,我不会看错。”
运期曜慢条斯理把软剑收回,“你确实没看错。”
“你刚才要杀的人,是当今圣上亲封启宁将军秦宁。”
大祭司张了张嘴,干瘪的嘴唇颤抖着。
“肆意取人性命,其罪一;以幼儿之躯为己用,其罪二;邪术伤人致残,其罪三。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黑风。”
运期曜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看他。
“你知道我是谁?”
“江湖第十三,黑风,谁人不知?”
“你要杀我,你就是江湖第十三。”
“运期家的人,不入江湖。”运期曜语气淡淡。
“你用性命堆砌起来的十三位,得来可容易?”
容易吗?黑风坐在地上,容易吗?这一路走来,他怎会不知,一步错,步步错。那年族人遭他族袭击,那是哪年了,他抬抬头,风雨欲来,天昏地暗。那年也是这样的天,现在算来也有一百多年了,他偶然翻到禁书,只觉得武功荒唐可笑,以同族同胞的骨血为饵,得来的武功,他不屑他唾弃他嗤之以鼻。可是他却鬼使神差的没有烧毁,而是留了下来。他是大祭司,他承担了一族之重,他守护着迹族世代流传下来的宝物珀蛛,它能治人性命,能改换经脉,能让人,成为神。越是这样的宝物,越有人想要夺走,族人惨遭杀戮,横尸遍野,血腥气像一床大被,扑头盖脸的改过来,把他闷在满地的血里,闷的他喘不过气。
禁书!只有禁书!只有禁书能救他!能救全族人。他疯了一样找到那本书,那本号称学了便能称霸武林的书。他不忍心伤害族中仅剩得幼童,只能在夜晚,偷偷的来到族人的尸体旁边,取他们的精血为引。仅仅是幼儿尸体的血,都让他武功倍增,神清气爽。他靠这突飞猛进的武功第一次已一己之力击败了他族近乎半百。可是贪婪永无止境,不止于他,也于别人。越得不到的东西,越想得到。外族加派人手,再次袭来,架势就是要屠了他一族!
他将妇女老人置于地下安顿,至于孩子,他说,跟在他身边,更安全,那晚他下定了决心。无人疯癫无人成魔,他来,地狱无门他自来寻。他往孩子们的吃食里下了药,孩子没有意识,没有感觉,血液顺着小小的躯体流出来,他竟然觉得兴奋,直至小小的躯体越来越冰凉,越来越暗沉,他们的嘴唇从红润变得毫无血色,他才突然惊醒,而此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武功大成那晚,没有兴奋和激动,他抱着孩子们的尸体,又哭又笑,哭什么呢?哭自己终于变成了一个恶魔,哭自己杀害了幼小的同族人。笑什么呢?他在笑什么呢?笑自己脚踩着尸体终于护住了族人吗?他不知道……
他最终击退了外族入侵,可是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渴望,是渴望更强的力量,还是渴望那些幼小的生命被他操纵……?
已经晚了,从一开始走到现在,每一次他都想着结束吧,结束掉自己,结束掉血腥的一声,让他为亡魂偿命,可是心里仿佛有声音再问他?这就是你的终点吗?你可以更强大!原来贪婪的是他。从始至终,都只是他。
他垂头,天下武功十三又如何,成为大祭司又如何,就算活到千岁又如何?
“杀了我吧。”他眸子被眼皮遮住,满脸的褶子舒展开,又紧皱在一起。“求你们。”
“如你所愿。”运期曜微笑。
这场雨终于还是下起来了,浇在泥泞的地上,弹射出泥浆滚滚。
黑风没死,他被秦宁砍断了手脚,她说:“你怎样把多余的肢干强加于人,就要偿还自己的罪孽,你让绣球平生只能伏在地上不能如正常人一样站立,以后你也一样,再不能站起来。”
他被秦宁扔在了绣球呆了十年的野草丛中,看着秦宁的身影扬长而去,草丛里响起他凄厉的求饶声,直至他的血腥气被野狼寻见,那狼剖开他的腹,撕咬他的内脏。他只消低头便看得见野狼在他的身上啃食,江湖十三,他苦笑一声,闭上眼……灵魂仿佛都在被拖拽向下。
秦宁在远处看了良久,那头狼饱餐一顿,转过头往回走了两步,呕的一声吐出一滩血肉,它用爪子蹭蹭脸,拖着吃的撑了的肚子,回了窝。
“看见了吗?”秦宁对绣球道,“吃生肉就会吐,以后不许吃。”
“……”
秦宁冲她微笑,笑的绣球抖了抖。
这一路绣球过的苦不堪言,刚出台州,秦宁便提着一把笑眯眯的冲她来,那笑容怎么看怎么瘆人,她把她拽进林子,对着她的脸三下五除二把她脸上的毛剃的干干净净,顺便把头发也给她修了个型。“真漂亮。”秦宁感叹。拉着她找了个水坑,两人躲在水坑旁边,绣球看了多久,秦宁就等了她多久。
水中的女子,脸上的绒毛被修的干干净净,面容清秀,,她的眼睛明亮有神,鼻梁挺直,线条流畅。秦宁的手法不好,滑稽的保留了一半眉毛,可是已经够了,绣球摸摸自己的脸。原来她长这个样子,她突然掩面而泣,她像她的娘,她好想娘。
洞里日日夜夜的守望坚持,她仿佛一条蛆一样混混沌沌的过活,有时候她躺在洞里,什么时候死呢,她想。夜幕降临,她借着月光低头看自己的身体,白天她从来不敢看,她厌恶,恶心,只有夜晚,不那么暴露在阳光下的时候,她才敢看自己。其实也还好,她安慰自己,如果作为一只野兽,她在野兽里,应该算是长得不错的。她哭着直到天亮。十年,十年这样的日子,她每晚都无比希望,第二天能死在某个野狼的尖牙下,可是现在,她不再厌恶第二天的太阳升起,反而盼望它升起,第二天会发生什么,她比任何人都心怀希冀。她蹲在水坑边,又哭又笑。
一旁的秦宁见她这样,手足无措起来,运期曜将她拉开,道:“让她静静。”
他正在烤兔子,那兔子在他手里被精巧的扒了皮,地上的兔子皮完整,甚至血都没流多少。他把兔子穿起来,架在火上。香味扑鼻而来,秦宁往前凑了凑,运期曜嫌弃的躲开,她眼睛发亮“一个怕是不够吃吧。”
运期曜挑眉:“你也要吃?”
“…………”
合着这人压根没准备她的。
她哼了一声,自己去找,她趴在草里,伺机而动,见到有野兔蹦跳着出没,她大喜着横空一跃扑过去,那兔子鼻子动来动去的嗅,还没等她落地,早就蹦哒着跑了。
秦宁试了好多次,最后灰头土脸的回来。运期曜见状:“将军怎么铩羽而归?”
秦宁道:“本将军心善,不忍伤害小小生命罢了。”
她吞了吞口水,你吃就你吃吧,马上要进济州了,到时候我再找地方吃也不迟。
运期曜勾唇一笑:“过来。”
秦宁向后看了看,绣球还在水坑边蹲着,她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你叫我啊。”
“对,秦将军,请用吧。”
他把烤兔子推到她面前,又嫌弃的道“你身上那臭了的衣服到底什么时候换?”
秦宁嘿嘿接过兔子,敷衍道:“马上,马上换。”她撕下来一个兔腿,眼泪汪汪,多久没吃肉了,呜呜呜呜呜~
运期曜见她吃的狼吞虎咽,用手掩着咳了咳,他唇角勾起,“你笑什么?”秦宁嘴里塞满了肉,说话囫囵不清。
“我没笑。”
“你没有吗?”秦宁心里犯嘀咕,她明明看见了,那笑容如春日寒冰消融,溪水顺流而下,到了阳光的地方被照射的波光粼粼一般温暖。
她摇摇头,一定是看错了。
“运期,”她咽下一口肉,目光真挚,“那日多谢你。”
运期曜迎上她的目光,女子脸颊微鼓,潋滟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他低下头,淡淡道:“无妨。”
他曾在父母坟前发誓此生再不用刀剑,从此远离战乱,青灯古佛了却余生罪孽,如今竟然都食言了。或许他答应沈衍前往济州,已是破誓,如今他重拾利剑,到底是为了救她,还是为了救他心中的善。曾几何时,除却世间恶,是他酒后意气风发之时扬手高谈阔论直言,那年他高马之上看遍盛京花,潇洒自如,世间恶不除,哪怕一人沉沦,曜不归朝堂,甘愿驰骋疆场,不平不回。正如今日秦宁,她又何尝不是当年的他,在她身上,他看见了他自己,坚定勇敢,大义凛然。若不是那年他的爹娘都因战乱而死,怕是他现在还与她一样,除恶必伤己,是他手中染血的罪孽,世间因果轮回向来不空,他驰骋战场是如何杀死别人的父亲,儿子,兄弟同胞,他的父亲,兄弟就会如何被杀死。他怕了,他再也回不去,他萧瑟如秋风,形单影只窗影勾勒都令他伤怀。
可他现在重新舞剑,又是为了谁呢,为了他自己找回当年的意气风发,还是为了她呢,那日她被压制,伏在地上,他竟然是心痛的,他又在心痛什么呢,心痛他仿佛看见了曾经的失去了双亲的自己,他也是这般无助,若是当时有人来救他……可是不是,他心痛的,就是她,他为她的眼神心痛,为她受伤心痛,他捂了捂自己的胸口,面前女子目光关切看过来。“运期,你没事吧?”
别再看了,求你,秦宁……别再看我了……
“运期大人没事吧?”绣球走过来,眼睛肿肿的。
秦宁摇摇头,递给她一只兔腿“熟的,吃吧。”
“……”绣球抿抿唇,“阿宁姐,熟的我吃会拉肚子。”她道:“我已经拉了一路了。”
“不行,”秦宁抱胸,一副不可商量的样子“你吃一个,我吃两个,剩下的给运期大人。”
“为什么你吃两个?”
“我架打得多,比你们累。”
“……”
某个不要脸的女人,说完话便躺下来,她用自己的衣襟盖住脸,喃喃道:“越往南走越觉得热。”
“热了正好把你那发油光的衣服脱下来,闻着臭。”
“是吗?”秦宁嗅了嗅自己:“没觉得啊。”
她一翻身坐起来,随手翻出一张地图琢磨起来:“如果快马加鞭,还有五天,便能穿过闽州,直达济州。”
“闽州地小,五日多了。”
运期曜指了指一条小路“若是我没记错,此处更快,只消三日,便可直达文昌。”
“你怎么知道?”
“大政大江南北,没有我未到达过的地方。”他看向秦宁,意有所指:“就连大越,我也曾驻足。”
“……”她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问道:“大越……怎么样?”
“地广物博,百姓安逸,君是良君,臣是良臣。”
君是良君,臣是良臣,那为什么偏偏对她的母后如此苛刻如此残忍!秦宁心中充满恨意,她脑中忽的有白光闪过,好似被吸走了魂魄呆坐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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