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们是什么人!”一队士兵正巧路过,将他们拦住,他们穿的铠甲松松散散,面容憔悴,衣服上尽是血迹,目光疲惫而无光。
“不要再往前走了,去临城吧。”
秦宁拿出兵符,“我是启宁将军,前来支援文昌。”
那士兵看都没看一眼,苦笑一声“启宁将军?那你的兵呢?”
他身后的士兵笑道:“也不知是第几个说自己是启宁将军的人了。”
他拍了拍秦宁的肩膀:“你是想看看怎么打仗的吧,小兄弟,好奇心别太重,别再往前了,刀剑无眼。”
他扫了一眼秦宁身后三人,突然惊叫一声跳开来,他指着绣球:“那是个什么玩意?”
“她啊,”秦宁抱胸“是我给城主献出的兽人,战斗力非凡,兴许可助一臂之力。”
几个士兵对视一眼,又瞄了瞄那怪物,一人开口:“要不去禀报城主一声?”
“这兽人看着怪吓人,一看就以一敌百。”
“但这几人真有那么好心?莫不是奸细。”
“先把他们捆起来带进去,若是真心来献宝,到时候再道歉也不迟。”
“我看行,那那个怪物谁来绑?”
几人都沉默了一下。
“你去吧”
“我不去你去。”
“那怪物万一咬人?我家里还有母亲要养活,我的兄弟都死了我是家里独苗。”
“……”
“我来吧,”一个汉子开口,“我还没成亲,双亲也早早去了,我来绑。”
他们几个凑在一起商量,偏偏几人耳力好,听的清清楚楚。
那汉子走过来,刚要开口,秦宁已经伸出一双手,“绑吧,别客气。”她笑眯眯的道。
那汉子依次绑过去,绑到绣球,他蹲下身,绣球昂头,双眸满是疑惑:“你把我绑起来,我怎么走路啊?”
那汉子真正的面对面看清她的剑,只见面前的兽人虽然身形怪异,但是一张脸鼻尖挺直眉目清秀,倒也不像是会伤人的,但是以防万一,他低头跟他商量,“我只绑你的一双手可好?”
“行吧,”绣球很为难的道:“轻点。”
“好嘞。”
一群人无语望天,绑的人彬彬有礼,被绑的客客气气,两人有商有量的,那还绑个屁。秦宁看向运期曜和烟尘,本以为这两位仙风道骨之人必定死活不从,没想到他们一声不吭,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走吧。”那汉子绑完了绣球,走过来带路“我送你们去见城主。”
一行人被领着向前走。走到了一处被人废弃了的房屋,房屋再往前的区域,被栅栏围的像个铁桶,滴水不漏。“前方就是边防区。”他道“城主应该就在里面,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先去禀报。”
他跑进去,不多时他带着一个年轻人出来,那年轻人未穿铠甲,衣衫凌乱,看起来已经很多天没有浆洗过,他发丝凌乱,眼下乌黑一片,他走近,秦宁心中一震:“涂皓???”
年轻人本是负手低头匆匆走路,闻言抬头,呆滞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亮光:“秦将军!”
他鼻子一酸,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竟快落下泪,他说“将军,我终于等到你了。”
旁边的士兵愣住,这人真是将军?年轻的女子貌美如花,眼睛圆溜溜娇滴滴,怎么看怎么像是想出来见世面的娇娇小姐。她是将军?
秦宁满头疑惑:“你是城主吗?”
“不,我不是,”他看着秦宁手上绑的绳子,吩咐道:“快把绳子解开吧,这位是启宁将军秦宁。”
“你真是启宁将军?你真是吗?”
一群士兵闻讯过来,七嘴八舌地问。
“朝廷的人真的来了!我们文昌城有救了!”
“将军!将军!”
儿郎们此刻也顾不得被人笑话,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起来,仿佛多日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他们的面孔年轻而颓废,眼里却闪烁着兴奋的泪光,这些儿郎们甚至不害怕绣球的怪异,只知道将军来了,一个劲儿的往前面挤,他们的脸被从下至上的海风吹的黝黑泛红,身上的铠甲凌乱不整,有人断了臂,有人断了腿,有人的头皮被削掉,只余下空荡荡的脑壳,秦宁看着这些涌过来的年轻的面孔,被哽咽住,半月,说久不久,但是他们在这儿,受尽了夜不能安眠提防敌军入侵的苦,受尽了征战永失同伴的苦,受尽了每次出征都知道自己自己永远回不来的苦,死不可怕,怕的是预定了什么时候会死,恐惧会席卷全身,会逼人疯魔。更是受尽了,无人支援,无人理会,单枪匹马无人为盾的苦。谁来做他们的盾,他们就是整个济州,整个大政的盾,第一道防线绝不能破,哪怕头破血流,葬身于此,文昌也绝不可破!
秦宁觉得自己没西去初元山的决定是对的,她事先想象过文昌的样子,可是真的到达后,这里破败,死亡的气息真的扑面而来,她突然手足无措了,她明白了自己身上的绝不是轻飘飘的启宁将军四个字,是文昌城一万名将士的性命之重,更是整座文昌城之重,以她血肉之躯,扛起整座文昌,她虽彷徨却不遗余力。大不了,她笑笑,命丧于此无愧己身。
“你别见怪,”涂皓对她道,他声音沉痛:“这里的士兵,是自愿前来文昌的,勰族进攻之时,文昌首当其冲,朝廷那边新皇上位无法顾及到这里,文昌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注定是一座死城,现在的城主,当时济州的长史大人明知是死路,也愿意身先士卒护卫文昌,他让士兵们自愿选择跟随他支援文昌,自愿跟随他的有一万人,长史大人便真的不再选,就领了这一万人驻军文昌。”
“这里的士兵每日都抱着必死的决心,以为再也看不到生路,您来了他们过于激动,还请您不要在意。”
“我怎么会在意,”秦宁闭上眼,身边静谧下来,年轻的面孔,睁着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你们辛苦了。”
她躬身,鞠了一躬,她再起身,那些黑漆漆的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着。
“对不起,我来晚了,”她开口,声音远远的传开来,语速缓慢而有力,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她神态庄重严肃,那目光扫过,炙热滚烫,是来自上位者的鼓动“你们都是赤胆忠肝的汉子,是大政最勇猛无畏的军人,是你们,让文昌城没有落入敌手!而如今我来了,我与你们一样,不破敌军不离城,你们在,则我在,”
她顿了顿,眉目坚毅,“哪怕这城中最后仅我一人,我秦宁亦不退,正如你们当初一样,破釜沉舟,不胜不归!”
“将军!”
“破釜沉舟,不胜不归!”
“我们不退!”
谁能想到,这样的女子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她坚定,甚至并没有把自己当成将军,战争来临,她的生命又能比谁高贵?生命同价,这一万人用性命血肉坚守的文昌,她不弃不逃,也绝不能逃,否则那些牺牲都会白费。
秦宁随涂皓去见城主,刚踏入屋内,一股血腥气就扑鼻而来,涂皓快走几步,扶起榻上人。
他的双腿自膝盖处被人切断,看起来还没有好好处理,只是简单的包扎着,伤口处还有鲜血缓缓渗出,他的榻上尽是血渍,底层是发黑的已经干透了的,上面是鲜红的流动的,入木三分。
他方年过半百,容貌却似花甲之年,他的头发已经全布花白了,就连眉毛都仿佛枯草一般,凌乱干枯的趴在面上。只有那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那眼中有不甘,有担忧,有报国无门,有放空,有万里征程之后的放下和平静,却唯独没有懦弱和痛苦,那双眼里藏了他自己,于惊涛骇浪之中一艘孤舟横冲直撞的破浪而行。
他嘴唇干枯,说出来的话依旧郑铮铮有力,老将身老,其心不老。
“启宁将军?”
秦宁上前一步,“是我。”
“你很年轻。”
他目光淡然,满是平静,似乎是交代后事一般,看向秦宁:“文昌,你一人守得住吗?”
“守不住。”
他挑眉,秦宁道:“凭我一人之力如何守住文昌,须得将士齐心,更须有人点拨左右。”
她半蹲下身,“长史大人。”
“我知道您一腔热血,如今身残,对您来说打击巨大,已经是丧失了斗志和信念,您如今不忧自己,唯一担忧的是文昌,现如今我来了您便想将文昌托付给我,但我从未征战过,若无人知点,您当真放心吗?”
“你看我这个样子,”他看着自己的腿,“我心有余而力不足,这关我挺不过去了。”
他嘴唇惨白,脸上也没有血色,只是仅凭一口气吊着他,这口气让他知道自己不能撒手西去,他若真走了,随他而来的一万勇士怎么办,群龙无首必定军心大乱,他的命不是自己的,是将士们的,现在好了,终于盼来了,面前的女子虽然长相甜美娇气,但是他知道,她绝非寻常女子,那双眼睛流转间自带矜贵,她方才在外面说的话他也听见了,那语气坚决鼓舞人心,她现在只身一人前来,可见是将军先行,兵马在后,她又何尝不是在赌?她与他一样,拿出了自己的命,赌文昌能重获生机,谁说赌徒非良人?她肯赌,已经证明了她是天生的将军,所谓身先士卒并非只是说说而已,身先置于死地,方可士卒。
秦宁看着他一副尘埃落定的样子,“文昌城没有大夫吗?”
涂皓道:“文昌城中的百姓,都被大人疏散了,如今这形势,谁还敢再入城?”
贪生怕死之辈罢了,可世人谁不贪生怕死,没有战争时,金钱地位都要争一争,战争来临,人们只想活着。
烟尘在秦宁身后,他这一路一直没怎么说话,如今才开口道:“我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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