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纸扎(一)

纸扎(一)
陈懦带着个人资料到特别资源局本峰市分局办理入职手续。
这个单位地处城郊,藏在拐着弯的好几重山坡里,方圆几里只有它一栋建筑,像个老样式带大院的自建房,靠官方统一样式的牌子表明身份。
办理手续的过程非常迅速,刚签完最后一个名字,陈懦就被人拉上了出外勤的小车。
“我、我这……”陈懦整个人完全不在状况——这就开始上班了?这些人是谁?要去做什么?
和陈懦一起坐后排的小哥侧身笑道:“我叫印子虎,开车的这个叫李金,最近任务太多了,执法队人手不够,你先来帮个忙,合同生效前的工资我们队里给你补。”
印子虎人如其名,浓眉大眼精神得很,跟长相素寡的陈懦形成鲜明对比,陈懦咽了口唾沫,问:“你们要我做什么?”
“你应聘的岗位是随队记录员,来,拿着相机和录音笔,我教你怎么用。”印子虎比划着,“拍照、拍视频,录音回去形成文字材料。人物,地点,调查和沟通的过程,现场的各种细节,你能应聘成功就肯定能胜任,跟着感觉走……”
陈懦被说得晕头转向,还晕车,熬了一个小时好悬没在车子里吐出来。到了地方他赶紧打开车门,清凉的风裹着浓郁的元宝蜡烛味扑面而来,他深吸一口气,不适感被驱散了不少。这就是市里最大的民俗用品一条街,大城市中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老城区路窄人多,充当司机的李金把车子停在路口外,三人改为步行。
清明节快到了,每家店都生意爆满,陈懦抱着认不出牌子的相机闪避人群,印子虎对着手机里的图片,来到“肥叔纸品店”前。
店铺开间不大,但很深,外面挂满了纸扎的金山银树车房衣鞋,几个年轻小伙子在一个肥胖的大叔指挥下把货品搬上小货车。
印子虎上去亮明证件:“王老板你好,我们是政府派来调解的,方便聊聊不?”
老板很好说话,热切地招呼他们坐下,端茶倒水,一边还忙着应付工人和顾客的问话,忙得左支右拙。
陈懦在旁边候着,打量着周遭环境,忽然被屋子深处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眼。
‘知清,过去看看。’空气中响起温和醇厚的男声,只有陈懦听得见。
陈懦的耳朵立刻就红了,先生发话,他趁印子虎等人没注意,悄悄向里间走去,压着嗓子问:“先生,您感觉还好吗?”
‘无碍。’
纸品店的里间也是铺天盖地的纸扎用品,没有窗户也不开灯,只有外面的余光照亮脚下的水泥地面。
陈懦摸索着找到了刚才反光的物件。
“徽章?”陈懦仔细辨认着,圆形铁皮上印着的是一个很火的男偶像,先生伸出虚雾般的手指,在它身上点了点,明星的脸扭曲了一瞬,溢出几缕黑气,转眼又恢复如初。
正巧印子虎找了过来,陈懦赶紧把这块烫手山芋塞给他,手指下意识在裤子上蹭,正想着怎么解释,印子虎脸色微变,把徽章收进了证物袋里,才说:“我知道了,快过来做记录。”
王老板一见茶桌上被袋子套着的徽章就没好气,粗着嗓子说:“这也是那个傻比给的东西,要我加在纸人身上,说他女朋友喜欢偶像,要一起烧下去给她。哎,这个你们在哪找到的?我以为搞丢了,还被那个傻比烦了几天。”
陈懦生疏地打开相机录像,录音笔也已经放好。
在印子虎的引导下,老板终于捋顺了事情的经过。
半个月前,一个叫陶立的男人找到王老板,要定做三个纸扎人,不能是市面上的普货,要王老板的亲爹老王师傅亲手做。王师傅的手艺在这个行当里颇有名气,能扎出跟黑白历史照片上一样的活灵活现的纸扎人,但做一个耗神费工,收费很高。
陶立不但要求三个,还给出了身高尺寸和参考的照片。
“就是这个男明星。”王老板说,“还是一个组合,正好三个人。”
这不是侵权了吗?陈懦书读得少,但之前一直在大学城的打印店里打工,打印店还有做这种徽章的机器,和配套的保护袋保护盒,赚的是这些明星的粉丝的钱,耳濡目染久了,也知道点他们的规矩。
但印子虎似乎没在意这一点,接着问:“你们谈好多少钱?”
王老板看样子不太想说,闻言也就比了五个手指头:“我们小本生意,揾食艰难。”
后面怎么闹出矛盾,还闹到特别资源局来处理?陈懦顾着听,录像忘了找角度,手腕被人托了一下,先生竟然又现身了——只有陈懦看得见、感受得到,先生的掌心不算暖,贴着他的手背,牵引他拍了几个位置。
印子虎用余光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转回话题上:“他最后赖掉了你们的尾款?”
王老板道:“就是!这还不只是钱的问题,但我说了你们这些单位的人不信。”他跟社区的人说了,也跟街道办来了解情况的人说了,对方的意思,能理解但没法往材料上写,现在主流还是讲科学的。
王老板不知道,他面前这三个人,来自特别资源局,是几年前官方新成立的、摆在明面上处理不可说事件的单位。特资局很特殊,陈懦入职一段时间后从别人那里听说的,官方自来都有处理这些事情的部门,但都在暗处,突然明牌上墙,谁都揣测不到上面的意图。现阶段,他们既不能全盘用科学掩盖事实,也不能以官方名义承认不可说的存在,总之非常尴尬。
印子虎很擅长应付这种不上不下的情况,三言两语打开了王老板的心结。
“姓陶的擅自给纸人动了手脚。”王老板点了烟,给陈懦也递了一根,“我爸做的纸人是能当法器的,一般人不懂,我们也没多想。姓陶的给了钱,我们拿钱办事,钱货两讫之后再没瓜葛。不知道那傻比回去做了什么,货到他家那晚我爸就倒下了。”
“你们也别问我为什么,我爸扎了一辈子纸人,懂得不少东西,他躺病床上一睁眼就说是纸人出事了。姓陶的一天不结清尾款,我们都不得安生。”
谈话即将结束,陈懦结束录像,相机却好像失了灵,乱闪着突然跳转到某段画面上,正是先生带着他拍的那一段,小小取景框平稳移动,王老板逐渐入镜,他说着揾食艰难,镜头来到他正面,他脸旁多了一个女人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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