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大舅妈,你真好!

“芝月!阳阳!”二舅妈张荏下了后车座,就往家里冲,干了半天活,就想小孙子了。
“奶奶回来了!”阳阳听到了喊声,脸上很是欢喜,小手激动地拍了拍闫芝月的大手,非要拽着妈妈去见奶奶。
“奶奶,我先带阳阳去堂屋了。”闫芝月弯下腰牵着阳阳的手往外走去。
“妈,爸,爷爷,大伯,小叔……小弟。”闫芝月把人喊了一通,笑着看阳阳被张荏抱在手里,对大家说,“友祥和甜甜来了,在厨房帮忙呢。”
“甜甜来了?”三个舅妈脸上都很开心。
大舅妈停好自行车就奔向厨房。
小表哥李言茂拍了拍后座位的灰尘,明亮的眼睛更多了两丝神采,“友祥来了好,我们可以一起探讨数学题目。”说得颇有几分遇知音的味道。
他和梁友祥一样,都是高中被迫辍学,努力型的学生,在班里名列前茅,但不算顶聪明的那种。
那会儿大环境不行,老师被斗,乱得人心惶惶,家里都不放心他们在县城念书,怕被欺负。现在呢,又没有高考,去读高中也不知道读多少年,浪费时间,浪费钱和劳力,索性一个在家种地,一个去厂里当临时工。
但是两个年轻人始终相信,黎明即将到来,他们积蓄力量,只为实现梦想。
“噶婆,饭菜做好了,我跟茂哥去聊天。”梁友祥笑着看向李言茂,两个人各自端了菜盘子去堂屋的八仙桌,一通招呼打完,然后躲进后面李言茂的小屋说悄悄话去了。
“哎,你们两个不吃饭吗!”老爷子李有福看着小伙子勾肩搭背地从眼前溜过去,还有点生气。
“爷爷,马上!你们先落座。”李言茂开门缝露出脑袋吆喝一声,又进去了。
大舅妈王润芳早就跟梁甜小姑娘说上话了,亲热而不失礼貌,“甜甜,你来怎么不提前给大家捎个口信啊?马上到夏天了,大舅妈给你准备了小裙子,你吃完饭就去我房间试试。”
“大舅妈,我这也是临时被喊过来的。见到嘎婆和你们都很高兴。”梁甜伪装着微笑,内心很尴尬,但是又觉得很幸运。感觉自己和大哥就像是上门来打秋风的穷亲戚。
“好了,别拉着甜甜说个不停,端菜端饭去堂屋。”齐仲花扫到了小儿媳妇刘美云刚刚走进来,欲言又止的神情,连忙打断了舅甥谈话。说起来,几个儿媳妇,就老大家的阔气,最舍得出钱出力,当然家底也是最好的。
“妈,我知道了。这不是高兴吗?你说是吧,美云?”王润芳拿眼瞟了刘美云一眼,说完,便夹起有些烫手的一碗蒸蛋,拿湿抹布托着,往厨房外头小心翼翼地走去。
她不是瞧不起小弟媳妇的作派,就是觉得她太拧巴了。过于瞻前顾后想东想西,真的没必要。
刘美云讪讪一笑,随口附和着,“大嫂说得对,甜甜和友祥来了,我们都很高兴。”手里拿饭勺舀一碗碗的饭。
梁甜没注意到那两个妯娌之间的眉眼交流,端着酸萝卜条烧肉默默咽口水。
从厨房到堂屋,不过十来步,她已经咽了四次口水。
小舅李桂富才从自行车下来,就看到大家围坐在一起,笑容满面,正准备开饭了。
只有小不点阳阳耐不住饿,已经在阳阳妈闫芝月的照顾下开始吃鸡蛋羹拌饭了。
“就差你了,快点洗手。”大舅妈王润芳笑着打了招呼。
两位老人居于首位,其他的分列旁旁边,勉强挤一挤还是够坐的。
“肉,我都差点忘了!本来是打算提前回来送肉,给家里做饭的。没想到刚把拖拉机交班,就有人找我帮忙,那没办法,只能绑着布袋骑车去干活了。”李桂富抓了抓脑袋上浓密的头发,拎起布袋子,困惑又懊悔。
“李桂富啊李桂富,看你干的什么好事!”老头子李有福翻了翻白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要不是有点距离,怕不是老爷子要敲他“钉钢”(方言:类似“敲栗子”,“敲脑袋嘣儿”)。
“那桌上菜里的肉哪来的?”二舅李桂华拿食指揉了揉太阳穴,提出了关键的问题。就说这老细不着调,怎么快四十了还这样!
“那是友祥他们从肉联厂拿来的肉,我是想让他们带回去改善伙食的。”不怎么爱说话的李桂荣也很无语。
“没事,没事,别吵嚷了。我刚才在厨房打盹了,没注意肉的事。现在让桂富把肉给友祥带回家,不就行了?”老太太齐仲花摆摆手,又露出了只剩八颗牙齿的和善笑容。
“对对对,大家都别生气了,生气伤身。”二舅妈张荏挥手,应和老太太的话。家和万事兴嘛。
“阳阳,友祥表叔蒸的蛋羹好不好吃啊?”大舅妈王润芳偏过头拿话逗隔壁的小不点。
“好吃,婆婆做的饭也好吃。谢谢表叔。”阳阳吃得尽兴,舔了舔嘴角,也想拿勺子,被妈妈阻止了,便抬起头顺畅地回答问题。
梁甜瞧见了,情不自禁地竖起了大拇指。心里啧啧称奇,真是高情商。不知道孩子怎么教出来的,才两岁多点,就鬼精鬼精的。
李家不是什么大家庭,没有立吃饭不能说话的规矩。
所以老爷子一声令下,大家吃饭的吃饭,该说话的还在说话,两不误。
“甜甜,才一个月没见,感觉你又瘦了,多吃点。就算再爱吃腌萝卜条,也不能吃太多啊。”二舅妈张荏捞着梁甜旁边的座位,殷勤地给她夹肉。
“谢谢二舅妈。”梁甜依旧挂上微笑,点头,然后继续吃饭。啊,外婆家的人都好热情。
梁甜自认在社恐人面前,是社牛。但是在社牛人面前,又变成了社恐……
其他几个也在各自谈论话题,尤其是梁友祥和李言茂坐在一起,简直就是重症话痨聚会。真的很难相信梁友祥平时在家一副温和寡言的模样。
果然,每个人都是多面体。
“大哥烧的饭真不错,深藏不露。”梁甜吃着哥哥烧的菜,碗里拌了乳白的饮汤(方言中指米汤)和焦脆泛黄的锅巴,又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点赞。
“友祥,真厉害啊。在家里,不都是桂芬烧饭吗?你什么时候练出来的?”二舅妈在食品厂上班,显然对吃的和厨艺也很感兴趣,听了梁甜的话,连忙转头问外甥。
“去年有段时间,妈受伤了,我就跟友庆合伙烧饭,锻炼出来的。大家别夸了,我这也不经夸的。”梁友祥认真解释了缘由。他是个更内敛的性子,遇到志同道合的小表哥,共同话题多了才有很多话可以说。
“你妈受伤的事之前怎么没说?”齐仲花自然是第一个心疼女儿的,毕竟是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妈不让我来这边报忧,她也说不严重的,就没必要让大家操心。劳动时右脚板不小心穿了钉子,养了些天就恢复了。”梁友祥说得更具体了,看到众人齐刷刷的目光,他又羞赧地把头埋进饭里。
他也是体谅老太太身体不好,不想让她辛苦烧饭而已。却没管住嘴,让大家都知道了妈之前受伤的事。
“好了,别问了,赶紧吃饭吧。等会该老细家的洗碗?”李有福看出大外孙的窘迫,想着年轻人脸皮薄,就暂时把他解救出来。
“对,我洗碗。”刘美云终于开口了,从碗里伸出了脖子。因为自家两口子挣钱不多,也没另外两家有地位,言茂还是个临时工,整天想着学习,盼着不切实际的梦,所以她总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来。
“家和万事兴。美云,你也别想太多了。”齐仲花叹了口气。全家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可惜刘美云还没意识到自己钻牛角尖了。
“知道了,妈。”刘美云明白自己的心理是往不太好的方面发展了。可是每次一见到娘家人哭丧着要钱,每次他们都贬低自己,说是没有另外两位妯娌会挣钱,她就觉得自己好没用,更何况儿子还没给弄成正式工。
盘子和碗都空了,大家默默地下了桌子。刘美云垂下眼睑,安静地收拾碗筷。
李言茂眼眶发热,轻轻地把刘美云拦到一旁,拉到椅子上坐下,“妈,我来洗碗,你去歇会。”
“言茂……”刘美云抬了眼看儿子,想要张口。
“别说了,我都知道。妈你真的很好!咱们家里不差的,不要信他们的话。你已经很棒了,别逼迫自己,少一点比较。我会给你争气的!”李言茂按住她的双肩,揉捏了几下,笑着把她掉下去的发丝勾到耳后。
“嗯,你说的对,言茂,你长大了。”刘美云望着儿子在桌前忙碌的身影,眼眶湿润的泪水终于奔泻而下。为什么要争呢?承认自己不如别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面子,能值几个钱?气病了又要多少钱?
刘美云在心中草草算了一笔账,还是决定慢慢放下。
梁甜扒在大舅妈卧室的门缝看了全程,默默无言。
王润芳轻轻地拉她到床沿坐下,指了指床上铺开的深蓝色长裙,是衬衫领加长袖的棉布材质,大概长到脚踝。拿梁甜的眼光来说,款式中规中矩,但在这时候,这件长裙已经非常洋气了。
梁甜在她耳边悄悄说话,“要很多布票吧?我不敢接,太贵重了。”
“你言丰哥谈了个女朋友,是县城服装厂的副厂长女儿。言丰买衣服有优惠。”王润芳也乐得和这个乖巧伶俐的外甥女说悄悄话。
“大舅妈,你真好!祝言丰哥幸福美满。”梁甜说着感激的话,杏眼。说实话,肯定高兴啊!
女孩子天生爱美,在乡下穿土衣服是没办法,没钱又没物资。
这蓝色棉布长裙,已经是很高级的衣服了,比自己身上的劳动布长裤长袖要好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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