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许沁着急地找来找去,找到电影院大门外,看到了要找的人。她举起一页折叠的信纸,对双手叉腰望着电影橱窗的竹青叫道:“小竹,你的信。”
“哪来的?”
“丫丫写给你的。”
“不看。”竹青头也不回,“你没看见,我正在看电影画报呢!”
“我念给你听,可否?”
“培训班结业典礼快开始了,你能不能别搅和了!”竹青不耐烦地说。
“用不了两分钟,我把信念完,以后,我不搅和了。”许沁说罢,径自展开信念道:
“小竹,首先请接受我真诚的道歉,这个药真是拿错了,没想到你会生那么大气,对不起,请原谅。其次,我给你吃的治月经不调的药,真的对男生没有副作用。我向你保证,如果因为吃这个药对你产生不良后果,我愿承担包括赔偿的任何责任。我今天上午就要离开县城回知青点了,若你原谅我,请到跨河大桥北桥头送送我。宁丫丫8月7日晨写。”
许沁念罢信,把信纸折叠起来,冲着竹青:“你若不要这封信,我就撕掉扔了!”
“别,别。”竹青显然被信的内容感动了,转过身有些尴尬地说,“其实也没啥,想不到丫丫这么认真,倒叫我有些不好意思了!”说罢,将许沁手上的信要了过来装进衣袋。旋即,他抬腕看了一下表,叫道,“距八点半只剩五分钟了,我怎么能赶到北桥头?”
“培训班结业典礼也是八点半开始,也别迟到。”许沁道。
“请你找个理由,替我向尚主任请一小时假。”竹青对许沁说罢,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跳下石阶,快步朝北桥头而去。
许沁走到橱窗前,往里瞅了瞅,旋即走了。
这个电影院是红星县唯一的电影院。红星县是大西北一个小县,“文革”期间,全县总人口不到十万,作为县城的红星镇,有城镇户口的人不到两万。当时,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浪潮席卷全国,红星县亦不例外。
宁丫丫的父亲是北京人,大学毕业分配到西北一个省城的一所大学任教多年,此时已是教授。她的母亲是西北人,是父亲所在大学图书馆管理员。宁丫丫的父亲爱唱京剧,而且京胡拉得很好。宁丫丫耳濡目染,亦从小就喜爱京剧,也拉一手好京胡。她高中毕业,响应毛主席上山下乡号召,来到距省城一千多里地的红星县野猪滩村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已经一年。她当初报名到农村去时热血沸腾,情绪高涨,可到野猪滩仅仅一个星期,心就凉了。这里山大沟深,偏僻荒凉,交通闭塞,生活贫苦。村民们大都缺粮少菜,依靠粗粮土豆间或还得去挖野菜,艰难度日。
二
野猪滩村知青点安排了十五个从北京、西安等城市来插队的男女青年,男生八人,女生七人,年龄最大的二十一岁,最小的十七岁。宁丫丫和潘肖同岁,现在才十九岁。这些知青刚到野猪滩一周之内,由于家里都给带了诸如罐头、面包、香肠之类的食品,饮食问题还不大。一周后带来的食品吃光了,就不得不和村民们看齐。村干部对他们说,你们来接受再教育的第一课,就是先过生活这一关,贫下中农吃什么,你们就吃什么;而且要学会打柴、挑水、做饭,自己煮饭,自己吃。第二关就是要向贫下中农学习怎么劳动,如何生产,诸如耕地、除草、挑粪等,你们要和农民一样,出力流汗,都要成为庄稼汉。可想而知,这些在城里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的宝贝们,一下子要经受这么大的反差,谈何容易!
好在宁丫丫母亲的一个胞妹在红星县医院当大夫,给宁丫丫不少照顾,尤其是姨妈的女儿、县电影院售票员许沁像亲姐姐般待她,让宁丫丫少受了不少苦。野猪滩知青点距县城约三十里地,全是坑坑洼洼的泥土路。由于路况不好,县城到野猪滩每天只有一趟客运班车,上午11点在县城发车,下午返回。其他交通工具主要靠农村小拖拉机、自行车、马车、牛车等。尽管徒步和乘车都很难,宁丫丫每月至少要到县城一趟。
这天早晨,宁丫丫写好信交给徐沁,托她转交竹青。吃过早点,她跟姨妈和许沁姐告别后,拎着她们为她装满米面蔬菜以及少许猪肉的一个大包,朝北桥头而去。她希望找到一辆回野猪滩的小拖拉机,让她免费坐,并免费带上她的大包。
宁丫丫来到北桥头,是八点十七分。她约竹青八点三十分到这里,心里却希望他能提前赶来。她对他道歉之外,还有一点,她很喜欢这个比她小三岁的小伙儿。前面说过,宁丫丫现在十九岁,竹青小她三岁,就是十六岁,是红星县全县十个电影队年龄最小的放映员。宁丫丫明白,在眼下轰轰烈烈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回乡“修地球”的浪潮中,许多知识青年希望改变命运大致有几个途径:一、参军当兵或被企业招工;二、被推荐为工农兵学员,上大中专院校;三、被选为县里或公社的办事员、计生专干、电影放映员等。通过上述途径改变处境的知识青年有很多人才,但也不乏“走后门”实现的。宁丫丫好奇的是,十六岁的竹青当上放映员,是凭自己的特长,还是靠走“后门”?她站在北桥头,边眺望桥东方向,盼竹青很快赶来;边环顾左右,寻找南去的方便车辆。可是等了十多分钟,既没等来竹青,也没发现过桥南去的拖拉机或其他车辆。她抬腕看表已是八点二十一分,心里咕哝道:“竹青,你还不原谅我吗?如果原谅了,你就不能早点来吗?”
突然,一个个高体壮的中年男子骑一辆旧摩托在她面前停下。
“姑娘,是不是要过桥到乡下去,想搭便车哟?”壮汉问。
“对,对。”宁丫丫回道,“我都等了好一阵儿,不光没见拖拉机,连马车、牛车也没有哇!”
“你要去哪里?”壮汉又问。
“回野猪滩知青点。”宁丫丫道。
“我是野猪滩邻村的庄户人,顺便把你带上。”壮汉瞅着宁丫丫,“好吗?”
“收钱吗?”宁丫丫打量壮汉。
“我说了,顺便带,不收钱。”壮汉爽快地说。
“谢谢您,那太好了。”宁丫丫对壮汉笑道,“麻烦大叔了!”
三
“别客气。”壮汉说毕,主动把宁丫丫沉甸甸的大包放到摩托车头与座位中间下面置板上,又从自己衣袋掏出绳索将大包的提手捆扎在摩托座椅下的铁架上,对宁丫丫笑道,“大叔保证,你的包不会掉下去!”旋即,双手握住摩托两边车把,抬起腿很快坐到车座上,瞥了一眼宁丫丫,叫道,“快,坐到后座上。”
宁丫丫看看表,已是八点二十八分。她皱着眉头对壮汉说:“我等一个人八点三十分来这儿送我,大叔,等两分钟吧!”
壮汉抬腕看看表,对宁丫丫说:“姑娘,你的表慢了,我的表昨天刚校正过,一分不差,现在已是八点三十五分。那个送你的人不来了,你快坐到后座上,我还要赶路哩!”
宁丫丫磨蹭着不情愿地上了后座,又看了一下自己的表,已是八点三十分。她很失望,便无语。壮汉也没有再说话,迅速开动摩托,一溜烟地跨过了桥。
不说宁丫丫坐上这壮汉的摩托能否顺利回到野猪滩知青点,这里再说说她与竹青的“纠葛”。这年三月,全县电影放映员在县电影院举办放映技术培训班,竹青在培训班联欢会上演唱了一首歌和两段京剧,给大家留下了较深的印象。跟许沁坐在观众席上观看节目的宁丫丫,对竹青用女声演唱歌剧《白毛女》里白毛女唱的那段“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音质甜美,清脆嘹亮,十分惊讶,喜欢不已。她对许沁说:“这个素颜登台演唱白毛女的分明是个小伙子,怎么发出的女声跟专业女演员一样动听?”许沁说:“这小伙儿叫竹青,才十六岁。是咱县青石镇电影队今年年初选上的放映员,他不光会唱歌,还会唱京剧,也会画画。前天中午,给我画了一幅素描,形神兼备,十分逼真。晚上我拿出来给你瞧瞧。”
“好,好。”宁丫丫说罢,望着舞台,道,“姐,那小伙儿在唱京剧《红灯记》李铁梅的唱段‘爹爹给我无价宝’蛮好听噢。”说着,一边听竹青演唱,一边端详他:中等偏高,皮肤白净,眉目清秀,鼻梁挺直,颇为俊朗。
听完演唱,宁丫丫对许沁说:“姐,我很喜欢京剧,特喜欢这个会唱京剧的小伙儿。
“我找机会让你们认识,认识。”许沁笑道。可是,直到培训班结束也没找到机会。竹青带上几部新到的影片,很快回了青石镇。
县电影院决定八月初举办全县放映员放映机、发电机维修技术培训班,许沁提前写信告诉了宁丫丫。这次,宁丫丫与竹青倒是认识了,却闹得很不愉快。随后,竹青见了宁丫丫,怒目而视,理都不理。没办法,宁丫丫写信向竹青道歉。
现在宁丫丫坐在壮汉飞快的摩托上,心里嘀咕道:“我一个大姑娘,抹下脸写信向小我几岁的小伙儿道歉,你竹青还不肯原谅?让我的面子往哪搁?!”然而,她现在面临的已不是面子问题,而是生死存亡,可她却浑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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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程占功 ,退休前多年任郑州黄河报社记者,黄河报文化版责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