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实验品

这是杨松第六百四十一次死亡。
当他从写字楼一跃而下,长而卷的黄发遮蔽住大半个视野,同时裹挟着发廊里廉价洗发水的气味,暴风雨即将来临,有几串雨滴落在他细腻光滑的皮肤上,杨松在狂风中以一个近乎扭曲的姿势落地,他甚至听见了碰撞时不受他控制、由胸腔自发往外的一声及其痛苦的呻吟。这是他离女人最近的一次。
杨松听见了女人同事的尖叫和呼喊,还有女人潜在意识的挣扎,杨松安静的等待着一场长眠,或许说是下一次开始,他知道,女人即将死去,他也即将死去。
三个小时前,在这栋开发区的僻静写字楼里,杨松迎来了第六百四十一次生命,在长久的空缺中睁眼,潮水般的记忆像开栏的猛兽席卷而来,那是别人的记忆。
杨松站在镜子前打量着陌生的女性躯体,他又杀人了,短暂的愧疚让他轻轻的发出一声叹息,在他的意识进入这具躯体的时候,他已经结束了她的生命。随后,杨松将带着本体的记忆和肉身,走向公认定义下生命的终结。
预想的路线在女人男友的出现后偏离轨道,杨松无法忍受男人的亲密举动,也无法抗拒本体还未消失的下意识迎合,他感到一阵恶心,就像在太平洋中溺水,无论怎么伸头,总会被海浪压下。
在男人出去的间隙,杨松踱步到窗口,他望着屋外绵延不绝的乌云,天空矮了,似乎伸手可及,狂风呼啸着穿梭在楼与楼之间,奏出一首蛮荒时期的失传哀乐。杨松打了个冷颤,随即他荒凉已久的内心陡然生出一种想法,他要报复。无关男人和女人,他要报复自己,抗议这无人得知的铁律。
两天之后,杨松再次醒来。
像是对反抗者的回应,这是他苏醒间隔最短的一次。上一世的经历拖着尾迹滑向他脑海最深处的地方,藏在规整排列的暗格里。
“丁医生?你醒了?”
杨松抬眼看向眼前的人,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扎着两个麻花辫垂在胸前,穿的是民国时期蓝衫黑裙女学生装,整个人像是从旧时画报里拓印而来,杨松一时愣怔住,这种装扮让他恍惚,他猛地坐起,还未来得及完全适应本体的记忆,不知轻重地紧紧握住绍纯的双臂,匆忙问道:“现在是公元1919年!?”
绍纯未挣脱开杨松的手,她笑着说:“现在是2037年,丁医生,你梦里穿越了?”
杨松缓缓放下双手,他低着头让自己冷静,等他接受完这个世界的信息,对眼前的小女孩说道:“你的检查晚上再说,我身体不太舒服。”
2037年,人类的生活并没有太大改变,技术发展似乎到了瓶颈,一部分人相信攻克目前的难关之后就是科学史上一次巨大的革命,然而相当一部分人表示技术爆炸不会再次发生,对基础物理的有关理论提出质疑。
杨松揉了揉太阳穴,即使他存在这么久,却从未成为过科研人员,每一次死亡都使他置身于一个混沌暗溟的世界里,每世都在此循环流转,感同身受小人物的爱恨嗔痴,最后习惯死亡的威慑,直到理所应当的成为宿命的一部分。
杨松翻看着摆放在桌上的个人简介,他很清楚这上面写了些什么,丁世安,神经外科主治医师,不过才34岁。
但文件中没有提到他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在没有记录的情况下,无人知道丁世安是如何从名校毕业的天之骄子成为三线县城的住院医生。
“丁医生,我不是来找你检查的,我现在状态很好。”
杨松回神,发现小姑娘站在一旁并未回去,他知道绍纯打的什么主意,头也不抬的告诉她:“不行。”
绍纯反而笑了,像是早就预料到杨松的反应,她接着跟他解释:“我现在脾气好多了,而且一年来一次都没有抑郁过,其实我早就想通了,就在那天我朝你发火之后,晚上回到房间我偷偷哭了很久,我一直在问为什么,好像人痛苦的时候就喜欢问为什么,只是单纯的发问而已,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些?其实心里清楚,没有人会给我解答,但是我突然就想起了你,我向你身上扔东西,你躲都没躲,我就觉得你其实比我更可怜,人嘛,如果真的想找一个发泄的出口,总会在别人痛苦的地方陷入深深的同情……自那之后,我就经常和院里的病友们聊天,你知道的,我们这里大多都是老人,还有一些老人根本没有精神病,他们的子女纯粹把这里当做是养老院!我和他们聊天,不需要太多铺垫,他们就会把这辈子的苦难倒豆子一样的讲给我听,还有一些我不太懂的,比如陈国良爷爷说他结过三次婚,但每任妻子都出轨了,这让他对自我价值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并且至今都想不明白。他也在问为什么,并且没人给他解答。”
“这就是你排遣的方式?找一个更惨的人这样你的苦难就不存在了吗?”杨松自始至终都是平淡的语气,尽管这么说话让人不太好受,尤其是对他的病人。
绍纯的确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话,但也只是停顿了几秒,她继续微笑着看着他,真诚地说道:“让我出院吧,我现在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美好,我不会再痛苦,我也不害怕痛苦,我会好好生活。”
“那只是你觉得,所有数据都表明,你现在不适合出院。”
“可是生命真的太短暂了。”绍纯望向窗外,她总归不能像扎根在大地的树木一样,“我来这里三年了,前两年我疯了一样的坚信自己是个罪人,我的病触犯了刑法,所以我作为罪犯被关在这里,吃药和检查就是最大的惩罚,我看谁都像怪物,谁站在我身边我都会抑制不住的打他,所有人都避着我,爸爸也很久没来看过我了。”
说这些的时候,绍纯低头盯着地面,嘴角生硬地扯出一抹微笑。
“你知道我想明白有多不容易吗,我把自己从地狱里拉出来,可是你告诉我,还有一层地狱。这扇门!这栋恐怖的大楼!就是我的地狱!我想出去,我想出去!”
杨松点了支烟,走到窗边,从这里正好可以看见医院的大门,一道年岁久远、爬满了红色铁锈的门,但是上面的铁锁链却发出有力锃亮的光。
“我现在回想那段黑暗的日子,就像是过去了几千年几万年那么长,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我听那些老人说自己的故事,感觉我也跟着经历了一遍他们的人生,不,也是我的人生,不然我不会这么快走出来。
我好像活了很久,又好像人生才刚刚开始,我在黑暗里发现了一束光,你是我的医生,难道不应该让这束光更亮一点吗!?”
嗞——
暴雨过后的窗槽变成一个小水池,杨松将烟蒂放入水中熄灭,几颗闪烁的火光瞬间消失不见,发出轻微的刺啦声。
房间因为这刺耳的声音陷入长久的寂静,绍纯叹了声气,临走前赌气似的说了句:“你是我治疗路上最大的阻碍”。
杨松坐回办公桌前,他没有因为绍纯的气话而感到愤怒,即便这是对他医生职业最大的羞辱。杨松的脑海里不断回荡着一句话——我好像活了很久,又好像人生才刚刚开始。
一个被时间囚禁的男人,一个被空间囚禁的女人。
无形的、看不见的枷锁束缚着杨松,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杨松同样会问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些?
只是没有人解答。
接下来的几天,杨松逐渐适应丁世安的生活,出乎他意料的是,绍纯依然和往常一样,满怀热情地过好每一天,只有在看见杨松的时候,嘴角会不自觉的抿成一道直线。
直到周六的例行检查之后,下午有四个小时是家属探访时间,杨松这时才有难得的休息,他打算出去买几本书。
车子刚一启动,行驶在铺满落叶的沥青小道上,杨松放了一首上个世纪的摇滚乐,密闭的狭小空间被音乐填满,似乎也显得不那么孤独。他喜欢看书,但他更喜欢去看书的这一段路程,一件事情最美好的阶段在它还未开始之前。这样的氛围让他身心放松下来,宛如世界只有他一人,以至于身后淡淡的呼吸都没能发现。
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院长责备他没有时间观念,让同事承担了更多的工作。
杨松点点头,他按照本体一贯的行为方式,不做任何反抗,结果就是他一个人加班到凌晨,处理掉最简单繁复的工作。
杨松住在职工宿舍,就在医院里面,时常会在睡着的时候听见病人的梦呓,那些嚎啕进入他的梦,他的生活,赶不走,忘不掉,躲不了。
在宿舍里看见绍纯杨松一点都不意外,他甚至还周到的问她是喝饮料还是白开水,绍纯说什么都不喝,指了指桌子上的东西。
她微微靠在沙发上,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1998年,这些东西就被禁止了。”
“为什么你的车里会有?”
像是怕他听不懂,绍纯接着解释:“freedom摇滚乐团刚火起来的时候发表反动言论,随后大肆宣扬封建思想,真搞不懂,这样的组合还取名自由!他们的歌早就销毁的一干二净,连盗版都没有。”
杨松自顾自坐下,随手拿起一本杂志,问:“你威胁我?拿这个让我在你不合格的检查单上盖个通过?”
绍纯摇头,“丁医生,你变了,我跟以前太不一样了。”
“答非所问。”
“你怎么可以冷漠成这样!?”
杨松这才抬头,他的眼神里一片冰冷,带着一层深冬的冰霜,瞳孔中反映出绍纯涨红的脸,她有些抓狂,又有些无奈。
“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追求吗?所以你才不能体会我的心情。”
“那你说说,你出去了之后,想干什么?”杨松放下手中的杂志,他静静地等待着回答。
绍纯冷静下来,她开始细说自己的规划:“我会回家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然后找一份简单的工作,种一整个院子的花,施肥除草浇水,每天跟爸妈说我爱你们,努力攒钱,到各地旅游,如果可以的话,再谈一个……”
“再谈一个柏拉图式的爱情?小女生总是喜欢这么想。”杨松打断她,听着这平淡无奇的生活,他想想就觉得糟糕透顶。
“不,我要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杨松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很清楚没有谁会愿意和一个患过精神病的人恋爱,但他没有急着反驳,绍纯还有话说。
“因为我相信爱情,它有着跨越一切的力量。丁医生,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爱情可以改变一个人,你被别人改变过吗?”
绍纯泄气似的倒在座椅里,她没指望杨松能给她答案。
“改变过,也爱过。”
凉夜如水,杨松握紧了拳头,黑夜给了人追溯的力量,哪怕过往是如此的不堪。
红柳丛里传来一阵啼叫,杨松落泪了。
逃离整个宇宙碰撞的意外
穿过黑暗尽头又通往哪里
时间也被吞没到了无人之际
是否能留住和你的记忆
偏离了航道
任黑夜吞噬
安静等待轨迹的放逐
是何瑾文告诉他世上有神。
她说牛顿提出万有引力定律你们信,提出光的分析你们信,提出微积分你们信,怎么一研究神学,你们就不信了呢。
你们总说世间万物是按照规律进行的,无序状态下会熵增,质量永远守恒,你们发现了那么多规律,口口声声说探寻世界的本源。
可是你们从来没有想过,规律是用来发现的,不是你们发明的。
那规律是谁发明的?
人类能达到的极致,莫过于去触摸冰冷的界限,由神设置的界限。
你有没有想过,人的一切举动都是大脑发出的指令,你所想的,是大脑想让你想的。
控制了大脑,就控制了所有不可解释的怪力乱神。
杨松,你告诉我,什么是自由。
1919年,何瑾文是北京大学的一名学生,杨松是她众多倾慕者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和以往六百多次的苏醒一样,杨松很快适应了新的身份,上一世的他不叫杨松,是隐没在街头巷道里的屠宰匠,因此他对今世的知识分子形象很满意,他认真的学习专业课程,永远是讲堂上最积极的发言人。游行中他振臂高呼,摇旗呐喊,也丝毫不会懈怠,仿佛这个叫杨松的人再次活了过来,努力着、挣扎着活了过来,要为祖国再一次拿起长矛剑戟,要再一次在沙场上征战厮杀。
杨松没有想到何瑾文会同意他的追求,那天晚上,何瑾文拉着他坐在一教的天台上看星空,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眼里倒映着满天星河,她指着仙女座的方向,说杨松我很喜欢你,那是杨松一辈子两辈子三辈子都不会忘掉的样子,此时浪漫只属于他们两个,杨松的感情像是永远用不完一样,他忘记了自己三百多任妻子和近千个孩子,他只知道,迎合最原始的情愫和欲望,在这一刻拥抱她,然后沧海桑田,地老天荒。
他们的爱情,纯粹,干净。
何瑾文从来不会发火,她说自己天生没有脾气,她也没有痛苦,遇到不可逾越的坎,她就漠视它。
杨松爱何瑾文,也爱与她有关的人事和信仰。有时他们久久的坐在滚烫的自行车后座,看泥巴路糊到尽头,听说下就下的太阳雨,山,成堆的云,因为脱妆油油的侧脸,低飞的大雁,二十多度的风。他觉得,故事就应该发生在这里。
她说,杨松,鸵鸟才是大智慧,当你闭上眼睛,危险消失了,世界消失了,宇宙消失了。
她说,我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容纳我们两个人,让我们只有彼此,跟我一起躲起来,忘掉游行,忘掉战争,忘掉我们的弱小。
她说,我们无法冲破规律的界限得到自由,那我们就绕开它,离规律远远的。
她说了很多话,杨松都记得。杨松同意她每一个观点,无条件的支持她,但何瑾文唯独不信杨松也认为世上存在着神,她不止一次和他解释,说她的神不是希腊神话里的神,也不是妖怪话本里住在天上的神,她不否认万有引力。她的神,是铁律。
杨松说他就是铁律下出错的那一个,所以他相信有神。
他说了一个何瑾文没有听过的故事。
他们冒昧的猜测着神的样貌形态,最后一致觉得神应该是无形的波和场。他们笨拙的使用脉冲信号交流,自以为这样会更有效率,他们不分美丑,在神的世界里没有艺术审美,那他们的生活又是什么样子呢,大概整日里都在为统一全宇宙而奋斗吧。
这常常使两人哈哈大笑。
如果何瑾文可以收敛一下她的“封建思想”,可能就不会因为被传成“君权神授”而锒铛入狱。
举报何瑾文的人他们都不认识,不过这个年代,人人都可以成为捍卫民主的义士。
狱中的何瑾文没有低头,她身陷世人创造的条框里,她不喜欢规则,也不喜欢秩序,这些东西可以限制她的身体,但不能框住她脑中的宇宙。
她早已在脑海里描绘出一个完全自由的世界,那个世界里,只有杨松和她自己。
他们没能等到再次相见,何瑾文死后,留给了杨松一份信,信中只有短短一行字——
杨松,漠视它,它就不存在了。
杨松紧紧闭上了双眼。
举报的人依旧趾高气昂,痛苦永远是因为在意,杨松不再痛苦,他可以给这些人无尽的原谅和宽恕,因为他有永恒的时间,而与他作对的人,终究都会死。
杨松的第六百四十一次苏醒是一场跨越一百多年的苏醒,在这个维度上,杨松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没有一个人能沉睡这么久,没有人能懂得他的空缺。
等他于长眠中睁眼,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时代,他被巨大的悲伤裹挟,上一个洪流大荒,再次将他抛弃了。
星空不规则
无尽下坠
眼前的你
化为泡影
时空扭曲引力
也许能倒退
还未遇见你
当晚,杨松开车驶离天元大道,这次绍纯没有躲在后备箱里,而是坐在后座。她的手紧张到止不住地颤抖,看着杨松的背影,绍纯第一次觉得生活是如此的热烈,她眼中的泪水闪着光,直直的盯着外面细微的变化。
三个小时后,杨松下了高速,他也不知道去哪,黑夜里所有的颜色融为一体,蛮横生长,杨松漫无目的的走着,和绍纯一样,他感觉自己也活过来了。
——“我好像活了很久,又好像人生才刚刚开始。”
杨松递给绍纯一张纸条,上面写的是他新家的地址和联系电话,绍纯小心的收好,问他:“我突然不见了,医院那边怎么办?”
“这不用你管,我有办法。”
绍纯感到一阵安心,又担心起杨松的处境,“那你以后呢?有什么打算?”
杨松略微想了一下,说:“没有具体打算,可能会辞职,对了,你什么病来着?”
绍纯没有计较自己的主治医生连她什么病都忘了,说:“双向情感障碍。”
“嗯。有事记得联系我。”
安静了几秒,绍纯还是鼓起勇气,问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突然就同意放我出来了?”
杨松这次回答的很快,他朝绍纯竖起大拇指,“因为你漠视自己的过去,漠视规则。”
绍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答应我,不要犯病。”
绍纯伸出自己的大拇指,两个手指头碰触到一起,承诺画押。
“丁医生,虽然我知道我们可能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但是有人说过‘其实分别也没那么可怕,65万个小时之后,当我们氧化成风,就能变成同一杯啤酒上两朵相邻的泡沫,就能变成同一盏路灯下两粒依偎的尘埃,宇宙中的原子并不会湮灭,而我们,总会有再次相逢的一天。’”
三年后。
杨松换回国内的手机,刚下飞机,涌进的信息哒哒响个不停。
手机屏幕的壁纸是三年前他很喜欢的一段话:我在大地上留下的痕迹如同野兽,没有人看见它的生长,我目光触及的一切,都不值得进入生命。
杨松宛如看见儿时的自己,笑着把壁纸换了。
这几年他在国外进修,专门研究双向情感障碍,学习的过程并不是很顺利,但充实的生活让他感受到自我价值的实现,发现新的领域总是能带来精神上的满足,每当他想放弃的时候,就会想到绍纯从黑暗里爬出来的样子,他们,都在努力挣脱生命的枷锁。
他开始重拾对生活的热情,渐渐地,杨松明白,所谓的漠视,就是在既定的规则中好好生活。
回到小区门口,杨松在保安处办理登记,保安小王是个热心肠的人,他带着杨松前前后后跑手续,出示身份证的时候,杨松拿出了两张。
小王好奇看了一眼,这第二张上的姓名他怎么看都有点眼熟。
“丁世安,怎么了?我以前的名字。”
小王睁大了双眼,“你就是丁世安!真的有丁世安!”
杨松疑惑地望着他,小王解释道:“是这样的,大概两年前吧,一个疯子,天天在小区门口嚷嚷着要找丁世安,我说我们这没有叫丁世安的人,你上别处找,那疯子不干,说就在这,还拿出一张纸条,我一看纸条上边儿还有电话号码,那就打电话呗,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就是打不通!老张说这女的有病,搞不好是精神病,后来我们一查,哎呦这女的之前被骗婚,一气之下把她未婚夫杀了,警察给她送进精神病院里,不知道怎么让她跑出来了,好像现在还没逮到呢。”
小王一口气说了大半,看杨松愣住的样子吓得不敢说话,老张年纪大,见识多,想着杨松跟这女的有关系指不定他也不是什么好人,索性也不客气了,问:“那个,杨先生,这疯女人找你是怎么回事儿啊?”
杨松没有回答他,他死死的盯着小王,说话时嘴唇都在颤抖,“她现在在哪里!?”
小王挠挠脑袋:“我……不知道啊,可能……可能还在找你吧。”
绍纯终究还是坠回了地狱,杨松摊到在地上,就像一直以来支撑他的脊柱轰然倒塌,他捂面痛哭,一种深入骨髓的自责侵入他每一个细胞,曾以为自己帮她走出苦海,却没想到是将她推向深渊。
杨松的确可以原谅任何人,时间是治愈他最好的良药,但是他不能用时间去原谅自己,岁月长河里,那将折磨他每一个白天和黑夜。
他想,世上再也不会有杨松了。他将名字改回丁世安,在日后的轮回里,都只有丁世安。
因为他知道,在地球上的某一个角落,绍纯会一直寻找下去,那怕他明白希望有多渺茫,只是时间给了他等待的资本,他想告诉绍纯,丁世安也在找你。
65万个小时之后,我们总会再次相逢。
绍纯说的对,爱情可以改变一个人,但能够改变一个人的还有很多,友情亲情责任罪恶……他想认真的活下去,就必须要面对世间的种种情感,这些情感让他活的更像一个人,他从惊寤生死到惊寤爱恨,最终,与时间长存。
这一切,“神”都知道。
神扑捉到他一百年来唯一一次情绪波动,神与神之间频繁发送引力波,他的情绪不是一汪死水,他还有存在的必要。
【是这个女孩拯救了他,让他避免了程序性死亡。】
【或许对他来说,这反而是惩罚。】
【地球人不都是想长生吗?】
【那是秦始皇,地球上早已过去了两千多年。】
【提取数据吧。】
【数据可读。】
【苏醒间隔延长一百年。】
【阈值提高一千年。】
在睡梦中,他好像又回到了混沌暗溟的世界,天地间突然狂风大作,砂石横飞,野草扑朔,他站在荒原中央一动不动,四周寂静无声。他的意识停滞了,仿佛有成千上万个人在窥探他的大脑,黑夜和黎明交替,在这沉寂的虚无中,他似乎听见了亘古的渔歌,盘桓在光阴之河上——
自何处起
自宇宙混沌起
去往何处
三维尽头处
为何所缚
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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