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金丝雀

少年独自立足于窗前,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那扇宏伟的铁门。它像极了金丝雀的鸟笼,全身被涂上漂亮的银漆。
他是林欢,今年十四。
少顷,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门口。几个身穿黑色西装、眼戴墨镜的人从后座下车,各个面无表情,平凡得一看便知是小说中可一笔带过的配角。年近花甲的院长风尘仆仆地前来迎接。原来,今日福利院将会迎来新的家人,这使其他孩子们像锅中滚烫的开水,顿时闹腾起来。
来人是一个年龄约有七八岁的小姑娘。她身旁放着三大包行礼,均超过了小姑娘本身的身高。不到一分钟,便被众多孩子围在身旁。小姑娘的脸灰扑扑的,这是相由心生,从身体里面透出来的贫瘠。
据说,小姑娘的原生家庭就像一片荒地,不仅鸟不拉屎,偶然还会有恶兽四处游荡。她的父母患有精神疾病,一日不知受什么刺激,手拎菜刀砍断长女的一条腿。那是一条修长漂亮的腿,她曾将在芭蕾舞舞台上前程似锦,现如今却被母亲藏在冰箱,口口声声说要炖着吃。父母被邻居起诉,下在监里;长女患有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俗称人格分裂,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女孩儿的故事,激起所有小朋友的好奇心,他们围绕在女孩儿身边,各个寂静无声,将女孩儿的一举一动收进眼底。
这一场景,如动物园中游客观赏动物时那般滑稽。明明彼此皆为会动的生灵,却用好奇异样的眼光打量对方。不合礼数,不懂自然。
若将福利院比喻作一个星系,林欢便是众星之中最孤独的星球。浩荡的磁场拒绝所有人的接近。
他双手抱胸靠着墙壁,那双十四岁少年的眼睛,浑浊不堪。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有些孩子双眸如海,因为清澈,容纳万物。可林欢不同,他的更像是一杯清水,被不断倒入不同的颜色,那是一双因为海纳过多,从而浑浊的眼睛。
比起旁人的热闹,林欢像是脱离世界,宏观地遥望。他站在房屋门口,似笑非笑,看透了万物。
之后,孩子们称那女孩儿叫白妹妹,希望她的脸能够回归白皙。院长伯伯和穿白衣的哥哥姐姐们则唤她阿轻,希望她像一只轻盈的小鸟,从此无忧无虑。
林欢这颗孤独彷徨的星球,白妹妹是唯一一个被给予拜访权利的生灵。他身体力行,实践出什么是“毫无雨露均沾之念”。回避所有人的热情,单单只愿意与白妹妹独处。可以经常看到林欢与白妹妹调笑,谈笑风生,即便二人关系十分要好,他却不曾与白妹妹肌肤相触,刻意保持男女之间礼貌的间隙。
不得不说,林欢那身风度,不是旁人学得来的。他像一轮明月,清冷孤傲,却让人难以移眼。优雅从容,这些形容词若只是描绘,就略有亵渎之意。
谢长松曾问林欢,为何偏偏是白妹妹。
林欢只道:“我和她是一类人。”
“其他人如何?”
林欢翻过身,不再回话。
谢长松作为孤儿院的工作人员,与林欢不知从何开始对上了眼。自辍学以来,谢长松被院长——吴修陈,收容在门下,之后兢兢业业为福利院埋头效力。那时候,他是一个不问世事的少年,而林欢同样长着一张稚气的脸。有几日谢长松睡意全无,在脑海中勾勒出林欢的影子,一遍一遍看着他在眼前成长,从孩子到少年。由此徒生出一种微妙的想法——好像,他们是看着彼此长大的。
这让谢长松高兴不起来。不论如何回忆,他想不明白对林欢究竟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
也许是一见钟情后再日久生情,他想。
两年之间,他的种种行为,与“变态”一词并无太大的差别。每回与同事在走廊行走,总是要刻意路过林欢的房门口,像是他的房间会散发出香味似的,一闻便心神荡漾;当林欢安静坐在一旁看书,谢长松总是能找到机会偷瞄几眼,可一瞄就停不下来,目光黏在林欢身上直等到他离去。
诸如此类,还有许多。
要是林欢抬头回看,能把谢长松高兴得好几个礼拜,放在脑海中翻来覆去地品。
一天,谢长松与同事换班,自己偷偷跑去林欢屋内逍遥。畅快淋漓的性·爱,回归最原始的狂野。隆冬已至,谢长松与林欢赤裸的身躯上挂满汗珠,虚弱地相互依靠,他在林欢的唇上流连忘返。
过程中,林欢哭了好几回,小憩时,睫毛上还垂着一颗晶莹的泪水。谢长松埋进他的胸膛,被林欢环抱。
林欢一遍又一遍唤着谢长松的姓名,像站在彼岸,向大海呐喊。
“长松哥,”喊着喊着,他的声音一颤,揉进悲戚与哀求。一串泪珠从浑浊而来,落在床铺上,他又唤道:“长松哥…”
谢长松赶忙坐起身,将林欢揽在怀里,他亦是束手无措,只能吻他的泪水,“我在,我在的。”
“哥,”林欢抱的更紧了,“救救我,好不好。”
什么?
“救我离开这个地方。我…想离开吴修陈、想离开孤儿院…好不好…”
“带我和白妹妹离开这里…”
银色的鸟笼内,鸟的双翅被绑上沉重的锁链。金丝雀泣不成声,正在卑微地啼哭。
那一刻,谢长松可以看见林欢身上背负的重担——是足以让人弯下背脊,沉到地底的重量。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他,使之仍旧挺直腰杆,大方地行走在日光之下。
谢长松不敢想。
他紧皱眉头,面色凝重。脑海中响过无数声音,层层思绪揉成一团。一句“我们分开吧”抵在禁闭的唇门上,只要稍有不慎,它会迫不及待的冲向林欢的耳旁。
最终,鸟儿无助的呼唤透过缝隙,钻进他的心房。手掌伸进林欢的发丝中,轻柔地揉捏他的后颈,温和地笑:
“好,我们去到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林欢,我爱你。我爱你。”
屋内空气涌动,剩下无尽的喘息。
谢长松知道他在为什么属性的机构而工作。孤儿院,冠冕堂皇的外表下,不过是一个非法的性活动基地,在政府机关重重涉入之下,毫无翻身之地。
甚至,那些站在顶端的人、操控一切的人,他们能够让一个人彻底消失在世界,像在大海取走一粒水珠。
即便如此,谢长松仍然为林欢犹豫了许久的时间,他设计了具体如何施行逃脱计划。只是,一切需要天时地利的相互配合。
每当冷静下来后,谢长松往往为自己的勇气感到由衷的佩服,甚至有些怀疑。他唯一能够劝说自己的,便是这是因为林欢。这是因为林欢,他才愿意涉险。而,谢长松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怀疑这段关系。一切是否值得?有些时候,林欢变得异常孤僻,对他说上一句话都是奢侈。眼神与自己不同,带着若有若无的疏离与冷漠。
可是,看见林欢时,那种难以描述的灼烧感自小腹升起,不只是肉欲,而是被他深深地吸引着。恰恰正是因为那份孤僻与神秘,才使谢长松如此着迷。
谢长松抽空,与林欢在隐蔽之处谈了一些相关事项,决定一个月后的这一天,三个人一起逃往北方。整一个月的时间将会用来准备相应的工具,以及人脉。
一切似乎在朝着好的地方前进。他们定时保持着联络。
一日,院长吴修陈唤林欢到办公室。他们相对无言,林欢看他的眼神一样的淡漠,与平常无异,手掌心却率先背叛了自己,在不停地出着汗,双腿发软。
林欢总有不好的预感。吴修陈的眼睛狭长,嘴唇向前伸着,活像一只老鼠。
今天谢长松没有来。林欢止不住地猜测,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却难以承认。
“看来,有小鸟想飞走了。”
完了。
林欢彻底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心里一沉。
“谢…长松。林欢,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可为什么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太可惜啦,距离你们约定的时间没差几天。”
“他在哪儿?”林欢问道。
“跳进全套的老鼠能有什么下场?需要我为你描述整个过程吗?嘶——恐怕不太适合未成年人。”
吴修陈站起身,他来到林欢的身旁,用手指勾起他的下巴,另一手在脸上摩擦。
“但是,我可不希望再次听到还有小鸟想要飞出去的事喽…该如何惩罚你呢?告诉我…”
“他死了吗?”林欢抬头,注视着对方的双眼。
吴修陈弯腰,在林欢的脸上嗅着,时而会用笔尖磨蹭他的皮肤。他回复道:“我亲爱的孩子,当然,他死了。留在我身边,我会给你你想要的…”
——
“谢长松死了。我们应该怎么办,有其他的打算吗?”白妹妹问道。
“总会有的。有一个谢长松,就会有第二个。最近不太行,吴修陈开始怀疑了。”
“他…怪可怜的。”
“你在搞笑吗?实话告诉你,从他脚踏进孤儿院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个地方在他妈的干什么买卖。一点儿都不无辜。这些人,没一个人能逃得了责任。记住了,谁再用他们的软弱作为狼狈为奸的借口,相信我,骗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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