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玄华

西国京都金芜城,郊外平龙山今日天空暗沉,群鸟底飞,似山雨欲来。
阴郁沉厚的乌云压低,好像抬手就能摸到,狂风刮过枯树枝发出唰唰的声响,停留在树梢上的黑鸟,发出如婴孩啼哭般重复地叫喊“呜呜”。
一道亮光闪过随后伴随着“轰隆!”地响声,在子夜时倾盆大雨终于如期而至。
在这雷电交加的雨夜,平龙山半腰处西国皇陵外,半空中出现了一个浑身被雾气包裹的人影,疾落如箭的雨点,也不能穿透那片灰雾。
那片灰雾在守陵士兵毫无察觉的眼神中,视若无物般穿过足有一尺厚的石门,进入皇陵内部。
本来慢条斯理的人影,进入陵墓内部后,不再漂浮空中,步履些许蹒跚地走在积满灰尘的墓道上,动作急迫地寻找什么。
少顷,在一个写着:仁平王太叔宁享年二十有六,的墓室前驻足。
围绕在身边的灰雾逐渐散去,显露出一男子身形,身穿白衣似丧服,如瀑青丝披在身后,隐约可见左肩上一株红色无叶花,缠绕着爬上左耳后。
从渐散灰雾中伸出一只节骨分明白皙玉手,似情怯,手放在墓门兽首铜环上,迟迟不敢推开。
停顿良久,他终是缓缓推开墓门,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尘封已久的前尘往事回荡男子脑中,是一声声撒娇嬉笑地:“怀攸”,是一个个温暖地拥抱,是梦里一次又一次躺在他怀里的血人。
不堪脑中回忆折磨,男子疾步上前推开棺椁石盖,伴随着石盖落在地上“嘭!”地声响,墓室与棺中一阵尘灰扬起,不多时尘灰散去,才得以看清宽大石棺内的森森白骨。
男子倏然翻入棺椁中,侧躺在那堆白骨旁,脸上不见悲切,头贴着枯槁风化的骷髅头,手搭着只有骨节散落在棺底的手,阖上了眼,声音低沉夹带着些许疲累说:“我好想你。”
——
仙界,东山成州郡,宿风神君府。
暖阳被高处云团遮挡,只洒下零星暖光,时不时一阵微风吹过,栽种着海棠、紫薇、扶桑、杜鹃、牡丹等一众红色花系的园内,棉花一样的云团被吹开又合拢。
在这片被云团围绕的红色花园里,消极怠工的两小童,蹲坐在花束下随口聊着八卦。
“哎,你听说没,阎君渡劫栽了啊。”
“瞎说,阎君是谁啊?冥界之主!与天地同寿,法力高强,这渡劫怎么就栽了?”
“谁不知道阎君法力高强啊,可这情劫又不是天劫,法力高强有什么用?在这情劫上都栽了多少上仙了?”
“然后呢?”
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插入两小童对话。
“然后?然后阎君就不见了啊,冥界众鬼都急死了。”
小童未曾察觉这问话不是出于朋友之口,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修剪着枝叶,奶声奶气的回道。
“你如何得知?”
那声音再次询问,小童终于察觉到这声音不是出自同伴之口,寻身后声音发出方向看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双长靴云履,视线朝上看去,就见来人身着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雪色华服。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未束起的满头乌发,与眉心有着一颗朱砂痣的俊朗容颜。
小童偷偷看了一眼早就跪在一旁的同伴,一边暗想都不叫他,一边跪下口中喊道:“宿风神君。”
宿风神君玄华,看他两样子无奈摇了摇头
“起来吧,你两人做事总是这般不上心,竟还有时间聊起冥界八卦了。”
两人跪谢起身,还是那回话的童子,细小的辩解回了句:“不是八卦,前些时日隔壁姜善仙君去冥界办事,他家仙童陪去,回来告诉我的。”
“哦?那错怪你了,你两继续吧,我随便转转散散心。”
玄华手势往外的挥了挥手,示意他两不要管他。
转过身走出花园后,心中便开始闷闷不乐想:本来今天只是想出来晒晒太阳,不料听到这么大个八卦,自己喜欢的人,哦,不是,鬼,也不是,神?仙?妖?花!对自己喜欢的花,渡劫刚回来就消失了,去寻找那已死的心上人。
这个消息让他本就受伤的心,更是雪上加霜。
要问他如何知道那人死了?这要从很久很久之前说起了。
玄华真身是凤凰一脉中的旁支玄鸟,上古神仙妖大战过后,神界就关闭了通向其他界通道,不知怎的玄华这颗蛋就遗留在了仙界,被后来的仙帝捡到,抚养长大。
仙帝待他如亲子一般,玄华自然就与仙帝颇为亲近,长大后因玄鸟身份,得封这从未有过的神君。
鸟喜欢花不是什么趣事吧,玄鸟属火,曼珠沙华也属火,而阎君曼姝真身便是天地初开第一株曼珠沙华。
万年前,玄华还是只雏鸟时,在仙界论道大会上看到曼姝,便对曼姝一见钟情,情根深种。
自这以后,他就常飞到冥界眼巴巴地等着曼姝,有时曼姝会见他与他客气叙话,更多时候还是告知他自己有事要做请他回去。
几千年过去,见过地面说过地话寥寥可数,苦于没有办法接近这各界闻名的孤寡老花,玄华毛都愁掉了几根。
距离玄华第一次见曼姝过了万年,终于在冥界广大热心观众的帮助下,得知曼姝入世历劫去了,玄华忙不迭地跑去求仙帝,软磨硬泡下求得仙帝同意,得以和曼姝在同一地界历劫。
原只想待在曼姝身边几年有个相处的回忆,不曾料到转世的自己对曼姝还是一见钟情,天天跟着他屁股后面转。
曼姝转世叫怀攸,性格和成熟稳重的阎君不同,对于不喜欢的人从不客套,总是对他板着张脸。
可转世的他脸皮更比之前厚,不顾怀攸的厌恶的态度,硬是在粘他身边有七年,最终在一场刺杀中为怀攸挡刀一命呜呼。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玄华渡劫回来已有半月有余,刚回来时日日看着可观下界的水镜,在第六日看着怀攸因心上人身死,自己也不愿苟活而自杀,心里酸涩的不行。
心中暗想:我为你而死都不见你多看我两眼,他一死你就连活着都觉得累。
今日本来是出来散散心的玄华,刚出门又听见曼姝渡劫归来又不见的消息,心中更是难过。
本想去见见姜善的,突然没了心情,算了,回去睡觉吧,谁说神仙就不用睡觉了,碰到感情上这些事情的时候,不还是睡觉最有用吗。
——
太子太叔承自幼疾疴缠身,在西国历318年,暴病而亡,享年23岁。
西国历320年,应王太叔衡(二皇子)登上太子之位,同年宰相阮和正因谋逆罪锒铛入狱,秋后满门问斩。
西国历321年,查出宰相謀逆案为周王太叔临(四皇子)指使,剥夺太叔临皇家身份,贬为庶人流放边疆,生死不明。(今朝史记多数认为已死)
西国历323年,19岁的庶民怀攸,在殿试中夺得魁首,允皇对其赞赏有加,赐封为光禄寺少卿,正五品,同时担任教导六皇子太叔宁之职。
同年,五皇子太叔尧年满20,行冠礼,封穆王,赐封地曲水郡。
西国历327年,怀攸从正五品光禄寺少卿升为正三品太常寺卿,同年六皇子年满20,行冠礼,搬出皇宫,封仁平王,留在京都,怀攸卸去太叔宁老师之职。
西国历329年,仁平王为平祸乱领兵北上。
西国历330年,仁平王大胜归来,同年,正三品的太常寺卿怀攸再次升职,变成从一品吏部尚书,速度之快,满朝文武无不惊奇,朝堂暗中流传疑似太子助力。
西国历331年,程王太叔治(三皇子)意外身亡,享年29岁。
西国历333年,仁平王太叔宁遇刺身死,享年26岁。允皇年岁已高,六子本就已逝其二,一子生死不明,在得知最宠爱的幺子逝世时,大悲,病倒在床。
西国历334年,允皇逝世,太子登基。穆王指控太子杀兄灭弟,残暴无良,而后起兵上京。
西国历336年,王军攻破金芜城,太叔衡自毙于金坊宫,佞臣怀攸也自毙于此。
西国历337年,穆王登基,国号国历沿用前朝。
……
玄华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这是他之前翻阅的西国前朝简史,模糊记得的部分,不管是他还是怀攸,不过就是史书上的寥寥几笔。
……
秋风萧瑟,带起一片哗声,枫叶如扁舟,在风中飘摇着落向林中凉亭内面对面端坐的两男子。
两男子样貌一面若好女冷艳绝伦,左耳后有一点红痣,一英气秀美,眉心也有一点红痣。
他记得,那是他死前三年,他磨了好久,怀攸才答应他与他秋游。
酒量并不好的他,喝了些许青梅酒,看着面前的怀攸都似有两个,忍不住笑出声,那两个怀攸一同看向他,眼神毫不遮掩的嫌弃。
他却不在意,和着醉意眼中有些难得聚焦的,向对面那人说出了不是秘密的秘密:“怀攸,我喜欢你。”
好像是真的醉了,看见那人有些呆愣,隔了许久,拦住他再次提起的酒杯,磁性低沉的嗓音开口:“你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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