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弥翻脸的速度之快简直让掌柜都有点震惊，甚至于在那小孩走了之后，掌柜看她的眼神都有点不大对……夜弥倒是不怎么在意。
她前后两幅面孔，就看那小哥认哪一个。
假如真是来欺负她看起来心软，估计碰了这个钉子之后就会收起手脚了。
夜弥恹恹的翻着账本，手上的链子磕磕碰碰的，发出清脆的响声。
待到晚上，掌柜取东西回来之后，附在夜弥耳边轻轻地说，今天找来的那孩子，执著的在门外跪了一天，搞得外面好些人都在看热闹。
“您看这？”掌柜生得壮硕，看起来有点福相，做起担忧的表情也很真诚。
夜弥没什么动作，只是语气平静地吩咐掌柜点灯，“再等等。”
“是。”得了夜弥的令，掌柜便也不再说什么。
这么一等，就到了万家灯火燃起时。
整个街道都氤氲着暖，但捱不住扑面而来的寒风，夜弥的耳中是不是就传来呼啸的风声。
夜弥不动如山的看完了半年来的账目，顺手还做了批注，才辞了掌柜，抱着手炉，裹着身上淡绿色的披风出了门。
这么久了，外面看热闹的人早就走光了，但那小孩还在。
孙岁见到夜弥过来便想磕头——他额上已经鼓起了包，虽然在夜里看的不怎么分明，却能看到那一片深色——也没能过来，膝行几步便倒在地上，看上去十分狼狈。
夜弥顺手撩了披风，在冷风中抱着手炉蹲下，“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午？不管你弟弟？”
“……”孙岁都冻僵了，隔了一会儿才会夜弥的话，“我还有个妹妹……”
“这样啊。”
夜弥问，“如果我还是不帮你，你要怎么做？”
“如果我不答应你，你是不是要在这里再跪上一天？”少女的声音清凌凌的，裹挟着风雪，“假如在这一天里，你弟弟死了，你会觉得是因为我见死不救，并且伺机报复我吗？”
“这明明就是你的事，是你弟弟病了，你无能为力只能借别人的力量……和别人没有关系，毕竟别人又没有和你兄弟相处，怎么会知道你弟弟对你多重要。”
不要擅自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又擅自去恨别人见死不救。
夜弥的指尖扣着小手炉，指节都泛着青白，声音却无比平静，“如果我是你，在我第一次拒绝你之后，就会去找别人，或者直接回家，陪弟弟走完最后一程。”
她自说自话完，把手中的暖炉放在地上，“算我日行一善，但你弟弟是生是死可跟我没有关系，以后别再跑我这里来磕头，我不会见的。”
夜弥把身上的披风理好才起身，缓步走向不知何时已经等在那里的莫矢，“今天天气不太好，是不是要下雪了？”
莫矢道，“可能。”
“你可别，我今天不想被你扛回去。”夜弥说，“我想去童府看看。”
“是。”莫矢听了夜弥的话，便十分干脆的隐没在昏暗的小巷子里。
自从莫矢跟着君魂破开始修炼后，行踪那叫一个神出鬼没，夜弥也算得上习惯了。
以自己的速度，走到童府时，估计天上都布满了星星……哦不对，夜弥看了一眼天上分布的云，加快了步伐。
天气不太好，又时常吹冷风，街道上没什么人。夜弥得以放开了一点，在石板上跑动了起来。
有很多人喜欢在清晨和夜里跑步，这种时候身边没人，就可以撒开蹄子跑，周围的东西略过的速度没有坐车那么快，可以看得很明白。
但冬天就有点磨人，冷风一个劲的往脖子里钻，裸露在外的指尖冰凉，耳朵没有保护，被冻到几乎没知觉，只有心跳声，一声叠着一声，分外热切。
夜弥跑跑停停，还没跑到童府所在的地界，就感觉到有凉丝丝的东西落在她头顶。
她抬头看了眼商铺的灯笼，借着那光看到有一些白色的小颗粒缓缓下沉，便伸出手，迎接了这年的第一场雪。
小雪花在她手中化为一滴小小的水珠，很快便无影无踪。
夜弥伸展了一下身体：得赶在宵禁之前从童家打个转，时间还是有点赶的。
——
夜弥跑得喉咙里都快冒火，终于看到了童家的大门。
她望着那朱红的大门和门前站的笔直的侍卫，做了个手势。
莫矢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把她带了进去。
夜弥进了门之后，还靠在墙边好好恢复了一下呼吸，才慢慢的围着童府走了一圈。
她经常这么做。
在她心情不是很好的时候，她就会在半夜跑到童府来压马路，没什么意义，只是单纯地放松心情。
毕竟很大一部分时候，夜弥的不开心都来自于夜府。
自从她的弟妹们慢慢大了，夜弥的原生父母就开始担心起夜弥这个人了，原因自然是老生常谈的继承问题，以及各种可有可无的权益问题。
说什么夜弥老大不小了还赖在家里，明明有个未婚夫却迟迟不成婚，待字闺中却每天往外跑，流里流气的不像是个大小姐……
那些暗地里编排的东西，自然是一个不落的进了夜弥的耳朵里。
在莫离把那些话原原本本的复述给夜弥听了之后，夜弥唯一的感想是：我以为他们可能还会编排我和墨池渊或者莫矢私通呢，结果……就这？
莫离：……
“夜小姐，其实上面那几样，哪一个拿出去都能给您判死刑的，还有私通这种事，绝对不能提。”
——
当然了，夜弥今天过来并不是因为不开心，她只是觉得童宸对她态度有了变化。
前面也说了，夜弥时常会给童宸写信，因为怕中途被好事之人拦截，她便写的十分官方正经，几乎挑不出错处。
童宸收到后，也会认真的回复一封官方的信，夜弥寄过去两张，童宸便也会返回两张以上，也是挑不出什么骨头的模范信件。
但最近，童宸写信的次数好像减减少了，字数也不那么多了。
夜弥作为一个姑娘，敏锐的察觉到了童宸的不对劲。
谈恋爱了吗？
这么快啊。
夜弥扶着墙，慢悠悠的走向小竹林——事实上，比起夜府，她更熟悉童府一些——雪子好像更大了，几乎就像雨夹雪了。
夜弥缓缓地呼吸着，头顶几乎被淋了个透，身上的衣服也冰凉凉的贴在身上，使人倍感不适。
“莫——”夜弥的话都没说完，莫矢就出现在她的身边。
“小姐，有修士靠近。”
比起有些狼狈的夜弥，莫矢的身上干干爽爽，他的头发因为许久没有修剪已经留过了眼睫，看人的时候总有种阴森感。
这样子倒是跟君魂破有点神似了。
“那就走吧。”夜弥撩了把湿淋淋的刘海，把腰间的雨伞系紧了些，“我要回去沐个浴。”
“好。”莫矢并没有对夜弥有意淋雨的举动感到不解，他说了声失礼了，便把夜弥扛在了肩上。
夜弥闭上了眼睛，打算就用这个姿势小睡一番。
…………
……
“打扰一下。”
夜弥的睫毛颤了一下。
莫矢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童老爷，晚好。”
“免了。”童蝶同样是一身干爽，身上穿着的衣服非常精致，看起来就是个金贵的少爷，“你肩上的是？”
“夜小姐。”莫矢说，“我要把夜小姐带回去。”
童蝶，“……这种状态下，这种姿势？”
“是。”
……不是，你真的不是把她打晕了然后去搞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夜弥简直能听到童蝶的心声，便勉强抬头，气游若丝道，“晚好，童伯伯。”
“哦。”童蝶同莫矢一样站在半空，不知是谁开了个罩子，风雪一点也没有沾到身上，“小夜弥，你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兴趣呀？”
“这个么……”夜弥保持着头朝下脚朝上的姿势，动了下腿，“你不觉得用扛的话，就算被人看到了，也不会往暧昧的方向去想吗？”
她只字不提童宸，却隐晦的告诉童蝶她肯定是不会变心的。
“你不难受啊？”
“习惯了就还好。”夜弥说，“现在的话，除了刚刚淋了雨有点冷，几乎没有——咳咳，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童蝶面不改色，“这样啊。”
“童宸今天回来，你要不要见见他？”
夜弥双手朝下伸着，一副随风飘荡的的咸鱼模样，“我现在这样子，怎么好去见人呢，等过几天我准备好了，再单独拜访吧？”
“我是无所谓啊。”童蝶摊摊手，脸上挂着一点笑，“你自己去问他怎么样？”
夜弥：……
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在没事找事，专门来给我添堵的！
夜弥，“莫矢你……”
莫矢毫无缝隙的接道，“跑不掉。”
嘁。
夜咸鱼拍了一下尾巴，“让我起来吧。”
莫矢用搬门板的动作把夜弥搬了下来，双手拖在腋下以防夜弥掉下去。
夜弥：……啊啊啊！
“你就不能把我放到房顶上吗……”夜弥有气无力道，“木头！”
——
“怎么，你不上去吗？”古玥心难得没有穿一身艳丽的红，也没有在学院里那么傲气，看起来就是要强一点的邻家少女，“你不是一直在等她吗？”
“她要是想见，自己会来的。”童宸说。
古玥心一言难尽看了童宸一眼，“……你喜欢就好。”
童宸的灵力替他捕捉到了那声木头。
几乎是瞬间，他就联想到了那位写信的人。
……还是算了，他对自己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