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坠梦

肚子空空,干等着其他人回来也不是办法。小五搜罗了一圈,只搜到一些窝头碎屑。两人分吃了,不仅没有饱腹感,反而觉得更加饿了。越离离想起以前在山里草地上,经常能找到一些紫色的小野果,那是可以吃的。她跟小五一说,小五却苦笑着摇头。原来,这些小乞儿如果乞讨没有讨到足够吃的东西,也会去外头采摘野果子,这周围的野果子早就被他们摘干净了。
没有吃的,也没有野果可想,两人只能不停地喝水,来压下肚中饥饿的感觉。为了转移注意力,越离离和小五坐在门槛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虽然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但越离离还是了解到小五以前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家里做着小本生意,虽然不算富裕,但也算衣食无忧。
“可是这个恶鬼出现之后,把一切都毁了。”小五恨恨地道。
“小五,你说这个恶鬼是两个月前出现的,牠害死这么多人,这城里的主官就束手无策么?”
“县官老爷也找过和尚道士来驱鬼,但是都是些骗子,没什么作用。他们也往上京递了折子,可是上京距离这里有千里之远,县官老爷是几天前派的快马去的上京,等带了人回来,肯定要半月不止的。”
越离离想,这时候要是冀飞飞在就好了,只要让他吃饱了,一闪身就能去上京一趟,再一闪身就能把上京的人带回来。甚至都不用劳烦什么上京的能人,冀飞飞自己就能把这恶鬼给灭掉,只要她求一求他。
她一想起冀飞飞,就觉得难过,连忙转移注意力:“你不是说,这凤城的内城里,还住了一家极富贵的人家么?他们就不能想想办法收拾这恶鬼么?”
“姐姐说的是凤仪苑的贵人么?听别人说,这些贵人是从上京到凤城来避暑的,只是轻装简从没有带太多人手。而且据说县官老爷一直都瞒着不告诉他们,有恶鬼害人的事情,直到要往上京递信的时候,才瞒不住。这凤仪苑的贵人们知道消息后,还比县官老爷更早派人往上京里递了消息呢。不过两边的人,都至少要半个月后才能到。”
“这凤仪苑,每年固定时候都有人来住么?”越离离觉得避个署避到千里之外也是挺夸张的,不过对于古代的权贵人士大概就是常态。
“凤仪苑是凤凰氏的别院,每年都有凤氏的贵人来凤城过暑的,凤城的名字都是因为凤仪苑才起的。今年他们来的很早,已经到凤城两个月了。”
两个月?那不正是恶鬼开始在凤城害人的时间么?
越离离隐隐有一点不好的猜测,但是她也摸不到头绪,加上现在实在没力气去深思,所以自己先按捺不想。
就这样聊着、等着,等到天色黑沉。越离离和小五先把篝火升起来,又往篝火里买了干艾草驱蚊。但盛夏实在燥热,她们就仍守在门槛外等阿一等人。过了好一会,城隍庙前的路面终于传来人声喧闹。越离离听着他们说话并不太平,大约料到他们肯定收获不好,倒是小五,欢欢喜喜地迎了过去。
等所有人都进了庙内,阿一斜眼看了越离离一眼,对小五道:“我们今天收获很不好,只剩下一块窝头,你吃了吧。”
“怎么会只剩一块窝头?那离离姐怎么办?”
“她那么大一个人,你让她自己想办法吧。你先把东西吃了。”
“这么大晚上的,你让离离姐想什么办法?你们呢?都什么都没剩下吗?”
所有小乞丐都摇了摇头,有人还说:“我们很多人今天也没吃什么东西,这块窝头还是阿一哥哥特意给小五姐你省下的呢。”
小五拿着那块窝头,听了这话很是踟蹰彷徨。越离离道:“小五,你先吃吧。”
“可是,离离姐你也饿了一天了。”
“我没事,我身子骨比你壮许多,扛得住。你先吃吧。”
阿一也说:“听见没,她自己都说扛得住,你先吃吧。”
小五咬咬牙,走到越离离面前,把那块窝头掰成两块,一块要递给越离离,却被阿一冲过来劈手夺走:“这是我省给你的窝窝头,你给她作甚。”
“离离姐和我一样一天没吃东西,她肯定也很饿,我们平分一下窝窝头,这样都能扛到明天。”
“我只是留给你吃的,你要给她吃,我倒不如给小狗!”说完,把窝窝头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手里一塞,那孩子立马把窝头塞嘴里吃掉了。
越离离也知道阿一在针对她,退步劝小五先吃。小五却久久地看着阿一,过后,一言不发地把手里那一小块窝窝头再分成两块,要递给越离离。眼见阿一又要来抢,小五硬声道:“这块窝窝头算我借你的,明天我还三个给你,这一块我要怎么处理你就别管了。”
“明天还三块?你不吃不喝也要一两天才能攒下三个窝窝头吧。再说,这是我留给你的,我说只给你吃、就不借给你。你要不吃,就还给我。”
越离离把小五拉到身边,道:“小五,你先吃吧。我还好,可以撑到明天,你不吃撑不住的。”
阿一则抱着手臂,一副要是小五要分给越离离他就要抢回来的模样。
小五深深看了看阿一,又看看越离离,终于把窝头塞回阿一手里,拉着越离离往香案边走:“不吃就不吃。离离姐,我们先去睡觉,明天我们早点进城。”
“小五……”阿一呆在那里,似乎没想到小五真的会这么决绝。
“小五,你还是先吃吧,我真的没关系。你看,我肚子都不叫的。”越离离深知小五已经饿得有些虚脱了,仍然劝她先吃东西。
“说了不吃就不吃,这种窝窝头有什么好吃的。说了三个换一个是看在离离姐你的面子上,平时我就是扔掉也不吃的。”小五明显生气了,只拉着越离离到香案边,两人一起躺下。
他们这一顿争执,其他的小乞丐早就见机躲开,各自休息去了。而阿一则捏着那块窝头,一直站在原地,看他样子,仍想把窝头给小五,但却拉不下脸来。
越离离被小五拉着躺下后,回头一看看阿一站在那里孤零零一个的样子,倒是觉得他蛮可怜,但是这一点点可怜完全抵不过他的可恶,越离离就没什么心思去关注可怜他。
最后阿一也只是重重哼了一声,走一边去睡了。
小五脸挨着她的衣服躺着,眼泪濡湿了越离离衣服的前襟,还有几滴掉在越离离手上,越离离抱着她,轻拍着哄她:“傻小五,有吃的干嘛不吃,饿肚子多难受。我还扛得住,你不必顾及我的。
“不吃就不吃,谁稀罕。他自己奇奇怪怪,还爱对旁人发脾气,做什么一定要吃他的窝头,明天我们自己去讨。离离姐,你对我这么好,我才不让其他人欺负你呢。”
越离离觉得好笑,又很是心酸,然而现在她也只能抱住小五。才抱了一会,两人就都热得受不了了,连忙分开。
越离离对小五做了个鬼脸,悄声说:“先睡吧,明天我们早点起来进城去。”
“嗯。”
本来肚子饿得咕咕叫,越离离以为自己肯定睡不着,却没想到仍然沉入了梦乡。
这次,她又做了一个怪梦。
她梦见自己走入一个光怪陆离的地方,梦里世界的中心中着一棵巨大的花树。那花树明明只有一株,却分裂出数十株的子株,每一棵子株都有成年人手臂粗,使得这一棵花树,好像花树丛立的树林。花开绯红、烈烈如焚,花丛灿烂、形若冠盖,更垂下花枝千百条,像是要将世界都盖入花的丛林深海。而且这花的香气馥郁又不腻人,闻之只觉神清气爽、生机洋洋,却不是越离离认识的任何一种花,也不是越离离闻见过的任何花香。
她只觉得这花香味怡人得很,于是在梦中也情不自禁地不停吸着花的香味,甚至都忽视了花树之下摆着的宴席,以及宴席上的美酒佳肴。
既然有宴席,自然有享用它的人。
突然听见一阵笑谈之声由远渐近、是一女一男。女子笑谈阔论,说话声音如银铃一般响脆,带着十分的生气和喜悦。而男子却似乎意在倾听,只是偶尔回应几句,但光听声音就能听出他对女子的话听得很认真,也很重视。这两人交谈着走近,声音都极是动听。
越离离觉得自己误闯入其他人的家中,正要躲,前方已经分花拂柳走过来两个人。越离离没想到对方来得这样快,已经避无可避,于是赶紧低头道歉:“抱歉!我是不小心误闯到这来的!”这一男一女,却似没看见她,径直穿过她在宴席边落座。
咦?啊!我是在做梦啊!越离离醒得自己正在梦中,既然是做梦,那就没什么好顾忌的。她转身去打量那对男女,却发现,明明在极近的情况下,天空日照郎朗,那对男女的脸仍像隔着一层朦胧白雾,看不真切。越离离只能隐约觉得这两人的容貌极美。
两人谈笑不止,越离离好奇地走近,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却全都是些志怪奇谈之类的事情。
梦里的时间过得极快,这两人还没说多久,日渐偏斜,梦境已经从白昼转为黄昏。头顶花树上的花朵,似乎逐日开放,随着太阳降落,渐渐收敛花瓣,变成千万朵花苞,但颜色依然、幽香仍旧。越离离抬头去拈花枝,还能摸到花瓣柔软的触感。
越离离想,这梦境可真是真实。在这一愣神的功夫,突然整个梦境一震,周围颜色突然浸入黑夜一般,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越离离周身一尺之内是光明所照。
越离离下意识去看那对那女,那方宴席仍在、那女子仍在笑谈,只是她的身影渐淡,最后化成一道青烟。而那名男子,不知何时已经开始看向越离离。虽然越离离看不见对方的面容,却能感受到对方正在看着她。
就是这种感觉、就是这种视线!
越离离瞪大眼睛,她突然明白自己为何对别人关注的视线如此敏感。就因为,她自懂事以来,冥冥之中、好像一直有一道视线这样注视着她,只是单纯地注视着,恒久不离。
你是谁?越离离不禁问道。她的身体却无故动了起来,好像突然被谁控制了身体向男子走去。那男子仍站在宴席桌边,注视着她。越离离看见,那方宴席,竟是一方喜宴的宴席。
席上铺着双喜字的红布,上面摆着一对红烛、和两杯合卺酒。男子站在右位,温柔地注视着越离离,似乎在等她站到身边来,完成这合卺之礼。
你是谁?!越离离突然觉得恐惧,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越走越近,渐渐地、她竟能看清那那男子的面容,多么美的一张脸!堪称绝美无瑕、艳色无伦。生在一个男子身上,非但不显阴柔,反而有一种雌雄莫辨的柔雅之风致。
但越离离看到这样一张绝美的面容、看清这样风华绝代的人物,却生不出半点好感和心慕,她只觉惧怕。距离越近,她越看清楚绝美男子眼中的深情致致,她就越觉害怕。
你、你到底是谁?别控制我!别靠近我!明明是越离离主动走近,越离离被控制的身体里神智却挣扎着拒绝走近。可她控制不住自己,她只能眼看着男子深情款款的面容越来越清晰,不知何来却锥心刺骨的恐惧如利箭一般穿心射来,似乎有谁用一把利刃穿透她的心脏,她的左胸尖锐地剧痛起来。
别靠近我……别靠近我!我怕你、我求求你别靠近我!
越离离惊惶无声地喊着,究其前半生、她还从没有这么惧怕过什么人。绝美男子似乎觉得越离离走得太慢,他离开喜桌,向越离离走来,眼中是溺死人的深情和无悔的执。
他走得很快,瞬息就到越离离面前,越离离被迫在他对面不到一尺处站住,他伸手,挑开越离离鬓边一缕长发挂在她的耳后,叹息般唤她:“璃儿……”
我不是、不是什么璃儿,你、你认错人了吧!越离离无声地抗拒着。
啊!越离离突然尖叫出声,她发现自己脚下的土地竟然变成黑暗的深渊,她身不由己、向下坠落。在坠落之前,她惊慌地去拉男子的手,却抓了个空,最后只能伸着手不停地向深渊坠落、坠落。
男子的面容在眼中越来越远,他一双琉璃质的清透眼瞳中,深情转化为深刻透骨的悲伤,那悲伤一直映在越离离的眼中,随着她的坠落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越离离醒了过来,外面天色已经有些发亮。她出了一身冷汗,后心透凉、心脏依然惊惶地不停激烈跳动。她人一清醒,梦里的场景就立马忘记了大半,越离离怔愣了一回,伸手去推小五,想叫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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