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血迹，一路走到凤城城门外。天还没亮，等着进城的人已经聚起了一大片，挑着担子的、推着车的、背着行囊的，都在等城门开启。
“离离姐，城门还没开，怎么办？”阿一站在人群后方，焦急地对越离离说。他时不时垫着脚打量，但是城门并没有因他的打量就提前开启，越离离注意到已经有人注意他们的动静，连忙拉着阿一坐下：“你淡定点，已经有很多人看着我们了，你再这样下去，被城门尉注意怎么办！”
“我、我担心小五。”
“担心也没用。就算我们现在马上能进城，也已经失去恶鬼和小五的踪迹了。”
“那怎么办？”一不注意，阿一的大嗓门就冒出来了。
越离离连忙对看着他们的人摆摆手示意没事，一边压低声音说：“所以说你淡定点、大哥！我们今天先进城，然后在城里住下来。”
“城里的长官是不许有乞丐留宿过夜的，这个是真的，我没骗你。”
“我知道。但是我有户籍、路引，我是良民。而你就假充我的仆人。”
“可是要是有人查‘勘引’怎么办？”
越离离知道“勘引”是这里的仆人的身份证，这东西他们肯定没有，越离离沉吟了一会，拍板道：“就这么办，你充作我的仆人，我们进城找个客栈住下来，只要交上了我的路引，大约也不会有人强行要看勘引。然后，等定下来之后，我们再去衙门把勘引补上。放心，等救出小五，我写个‘放良’的字据凭证，绝不会真的让你成了仆人。”
“成不成仆人我不担心，离离姐，你知道我们这当乞丐的，在别人眼里是下贱人等，连仆人都不如呢。”
越离离不赞同道：“再怎样下贱，也比不得自由的仆人好。你要是成了仆人，往后一辈子听人差遣也就算了，连子孙后代都一直是仆人，任人糟践。你小子喜欢小五是不是？既然如此，你更应该奋进，早日让自己恢复成良籍，难道你还想让小五陪着你一辈子都做乞丐不成？”
阿一被他说得脸色通红，他不好意思地左顾右盼了一回，再看向越离离时，她那眉眼弯弯、眼中含笑的模样又让他更不好意思起来，他只能低下脸，挠挠头又道：“可是，离离姐，如果要在城里住客栈，我们没钱啊。前些日子积攒的那点钱已经全部拿去买药了。”
越离离咳嗽了几声，自从昨夜里被神秘女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又被巨力捏了好几次之后，她就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些地方在隐隐作痛。只是这痛感并不会影响她的行动，她判断可能是被重摔、震伤了一些内腑。既然到现在还没有发生特别严重的事情，她也就强自压着，并不告诉阿一。她从怀里拿出冀飞飞留下的那块玉佩，给阿一看，道：“有的。这块玉佩，至少可以换几两银钱。”
这块玉佩自从冀飞飞走了之后，就被她放在怀里，贴着心口的地方放着。但也是确定冀飞飞之后，除了洗漱沐浴的时候她会把玉佩拿出来和衣服放在一起之外，她再也没有看过玉佩，也没有尝试过召唤冀飞飞。
她说过，人不可以言而无信，然诺一许，那是付出一切也要完成的。她这样要求别人，也这样要求自己。所以，她最是不能原谅许下诺言却轻易违反的人。
既然本尊都已经不在了，空留下这块玉佩，除了满足她内心深处那点不被她自己承认的思念外，别无它用。现在，却正好能派上用场。
“把这块玉佩当了，我们就有足够的钱了。”
“离离姐，这不是你那位朋友留给你的东西吗？”阿一眼瞅着这块玉佩，忐忑问道。那天越离离拿着玉佩疯了一般满院喊人、找人的场景他还历历在目，那时他还觉得越离离是个疯子、犯了癔症，才会到处去找一个不存在的人。现在想起来，也许真的存在一个只有越离离能看见、他们却看不见的“人”，这个人对越离离来说十分重要，所以祂离开后越离离才会这么着急难过。
“是一个已经离开的、曾经的朋友留下的东西重要，还是现在救小五重要？”越离离起身，淡淡地说道。城门已经开了，大家开始排着队入城。她跟在人群后面移动，将玉佩收进袖带中，准备勘验入城。阿一跟在她身边没有再说话，但心里却莫名觉得，离离姐现在好像很难过。
到了城里，找了先前那家当过衣服的当铺把玉佩当掉。当铺里的掌柜的问她是当死契还是活契时，越离离犹豫了一下，还是当了活契，时间是一个月。
因为当的是活契，所以换来的钱不多，越离离拿着当玉佩换的几两银子，想：这一个月就是期限。如果一个月后她有能力赎回这块玉佩，就当做天也不愿让她和冀飞飞的缘分断掉。那么，她会拿着玉佩去找冀飞飞，在回家前一定要找到冀飞飞，问问他为什么不辞而别。而如果一个月后，她没有能力赎回这块玉佩，那就说明缘分真的尽了，从此往后，越离离就能坦然接受，她和冀飞飞从此形同陌路、不再相见。
“越离离，你现在居然开始期待起缘分了，你这家伙真是白痴！”在心里自嘲了一句，越离离带着阿一一路去找客栈。阿一突然想起一事，问：“离离姐，我们在城里住下了，城隍庙的其他人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回去看看他们回来了没有?”
“不用了。经过昨晚那个女人那么一吓，他们肯定不敢回城隍庙了，估计会另找地方安身。”
“那我们这样抛下他们好吗？他们年纪都还小——”
“我们并没有抛下他们，只是现在找到小五的踪迹最重要。他们肯定不敢再回城隍庙，小五落在那个鬼女人手里，生死未卜，我们还有时间去管别的事情吗？等救回小五，我们再去找他们。”
“可我有些担心。他们一直都跟着我和小五，后来又有离离姐你在，他们从来没有自己管过自己。我怕他们被欺负。”
越离离心中暗暗点头，想：阿一这家伙虽然脾气暴躁，人又很傻，但却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而且人也不偏执，知错就能改，如果小五也喜欢他，倒是可以促成一下。
她安慰道：“阿一，你不用太操心他们。你老是觉得他们倚仗你的带领才能活下去。殊不知，你这样事事为他们操心，不放他们自己生活，才是害了他们。我教过你们，‘授人鱼不如授人渔’，没有谁能夸口说负责其他人的一辈子。我已经教给他们基本的生存本事，他们也有整个凤城的地域可以讨生活，短时间内至少不会活得艰难。而且，他们也已经学会了，只有团结、才能更好地生活下去。少了我们三个，他们自然会再选出一个首领来带领他们。只要他们齐心，其他大乞丐是奈何不了他们的。”
“嗯，我听离离姐的。”现在的阿一，就跟当初的小五一样，对越离离几乎言听计从，信服得不得了。
既然要假扮主仆，阿一自然不能再穿着一身乞丐的破烂衣裳，连越离离的衣服也要换了。
他们先找了家成衣店，买了两身衣服。阿一很久没有穿上簇新的衣裳，此刻突然得了一身新衣服，欢喜得小心翼翼，几乎把衣服当成婴儿一般呵护，生怕磕着碰着。出了成衣坊，已经走了很远，他仍对越离离千恩万谢。越离离开始还让他不必在意，但是劝的次数多了，她也无语了，就任由这家伙用感谢表达自己内心的欢喜。
既然头面已经一新，越离离带着阿一，在城里找可以栖身的客栈。生意太火爆的不要，容易引人注意；生意太冷情的不要，这样的客栈绝对不靠谱。最后东找西找，找了个生意不温不火的。
果然，登记的时候，掌柜的只要了越离离的路引查看，对于阿一的‘勘引’，越离离说这是新买的仆人，还没来得及到衙门去登记，客栈掌柜也轻易放过了。
在客栈落脚之后，越离离和阿一就出门各处去找小五的踪迹，找了一整天，一无所获。
但不知是不是越离离的气运缘故，她在二次见过那个神秘女子之后，就记住了这人的气息，并且开始对她的气息有所感应。这感应虽然微妙而且无法用语言表达，但是她却能通过这感应察觉这个女子在凤城内留下的隐约气息。
因此她带着阿一一个坊、一个坊地排查，很快排除了好些地方，将剩下要找的范围大大缩小。
阿一虽然不知道越离离判断的依据是什么，但是看越离离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他也不过问，而是乖乖跟着越离离一个坊一个坊地走下去。反正在他心中，越离离虽然不算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但是绝对比他们这群小乞丐加起来还更有本事。阿一本能地觉得，跟着越离离行动，总是没错的。
也多亏了越离离这时而靠谱、时而不靠谱的感应能力，越离离渐渐发现，这个神秘女人在很多地方都留下过踪迹。而这些地方，经阿一指认，都是曾经发生恶鬼害人命案的地方。由此，越离离能够确定，这个神秘女人就算不是凤城“恶鬼”事件的元凶，也必然是极大的关联者。而自己的感应能力，这次还真是靠谱的。
一天不停步地走下来，越离离和阿一累得够呛。天色擦黑后，他们就往客栈走去。这一天下来，越离离时不时会咳嗽几下，有几次甚至咳出了一些血丝。
阿一看到了，很是担心她的身体，要求她先去找个医馆看看。被越离离拒绝了：“我们没那么多的钱，现在我连你的‘勘引’我都不想办了，想省下这笔钱。而且，你又是不知道，这里的大夫医馆个个都是吞金兽，等闲进去病没治好，钱已经花掉一大笔，我们哪有那个闲钱？！再说，还是找小五更是紧急，如果我真的受了很严重的伤，我早就宕掉了，不会拖到现在只是咳嗽几声。”
越离离对古代中医的治疗效果还是很信任的，在当前这个时间点，中国古代的医术领先于世界——虽然在这个长在“叶子”上的大陆上，有没有诸如古希腊、古罗马、古印度之类的国家都是未知数，并没有医术的横向比较标准——但是，凤城里他们曾经打过交道的医馆和坐馆大夫，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钻钱眼里的，医德都不怎么好。凤城也许有医术精湛又有医德的好大夫，可越离离他们既没有资本、也没有时间去找。
“不过是被摔在地上受了点内伤，你看你小子也被摔了一下都没事，说明我肯定也没事。放心，过几天自己就痊愈了。”
“都是我没用！”阿一要扶越离离，还被越离离嫌弃地拒绝了，他沮丧地低着头，开始自我哀怨起来。
“知道自己没用，那就努力变得有用呗。光在那抱怨自弃，除了让自己显得更没用外，可没有任何作用。虽然努力不一定有结果，但是总比不努力好。”越离离拍了拍阿一的肩膀，劝慰道：“你要记住，你不仅只有你自己，你还有小五。既然你喜欢小五、想要娶她做媳妇，那你就要拿出自己的本事，努力让她能过上好日子。”
“离离姐，我当然听你的！”沮丧的小子终于恢复了活力。越离离很是欣慰，但马上又咳嗽起来。这次不仅咳出了血丝，身体里隐约的痛感也更明显了一些。不过，她只是满不在乎地将血丝擦掉，并没有让阿一看见。
两人进了客栈，点了一些吃食，就坐在客栈的大堂上吃了起来。
客栈外面，有人趁着夜色正匆忙要赶出门，偶然一瞥灯火昏黄的客栈大堂，立刻睁大眼睛，拉住了同伴：“小兰姐，你看、那是不是离离姐和阿一哥？”正是城隍庙的小兰和小七两个。
小兰被拉住后，也驻足远远望来，虽然客栈里灯火昏暗，但她还是看清楚了：“确实是他们俩！他们没有被恶鬼害死么？怎么还住到客栈里了？”
“小兰姐，要不要过去找他们？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很好呢！”小七对远远看见的、摆在桌上的一桌吃食更感兴趣，于是咽着口水问道。
小兰踟蹰了一会，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破烂衣裳，道：“别！我们现在穿的破破烂烂的，一副乞丐的样子，还没靠近就会被人打走。”
“我们可以在门口叫他们呀，他们要是听到了，就会拿些吃的来给我们吃了。你看他们吃的东西那么好——我今天还没吃饱呢！”
小兰冷笑道：“没看见人家穿着好衣裳，光明正大地坐在客栈里吃着热腾腾的好东西么，他们会不会认我们都两说。也许，我们现在过去叫他们，他们反而第一个叫人拿大扫帚来赶我们！”
“小兰姐、你别这么说，离离姐和阿一哥不是这种人。”
“不是这种人？那为什么他们没被恶鬼抓走，却不来找我们，反而穿着干净的新衣裳跑到客栈来吃好东西？他们怕是发达了，就懒得认我们了。”
“可是——”
“你要是找他们你自己去，我还赶着出城呢。再耽搁下去，城门关了，把我们关在城里，你就准备缩在臭水沟里窝着过一夜吧！”说完，小兰一甩手，径直朝城门走去。另一人则仍是念念不舍地远远望着越离离和阿一一阵，才快步跟上小兰的步伐：“小兰姐，等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