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溯鸣泉下斩群蛇,玲珑石里窥杀机

我名萧音,生来一尾白灵狐,居于润碧崖下苍黛洞中。灵狐寿亦短,但因生来半个仙胎,在狐类中倒算得上是长寿的。
时至今日,我已活了二百七十八岁,然而化人形不过十七载,在白灵狐类里,着实是个小辈。
家贫,上唯有一兄而已。
润碧崖是个得日月天地之精华的地方,虽处地界,天庭却少有派人打理。故而此地,从来都是鸟兽虫鱼放任自流,钟灵毓秀一片闲庭气度。
润碧崖说大不大,不过是三界之间一块有些仙气的弹丸之地罢了。然而说小又实在不小,自我记事之日起,便是在这片润碧湿翠苍苍交叠的参天老树之中嬉戏玩闹、修炼学道。
兄长常说我们白灵狐一族浑身上下都是炼丹良药,外面世道又如此艰险,难免被人记挂了去。不许我擅自外闯。
因此长这么大,我还没踏出过这片山头。
然而近来倒是得了桩好事。
润碧崖百里之外有座汝麟仙宫,掌管一带事务。此处虽不在它辖内,但到底是攘界近邻,常有往来。
今次这桩好事,便是汝麟仙宫的宫主琏紫君要为他小儿的三百岁生辰摆一桌大宴。邀润碧崖上的灵禽走兽前去赴会。
巧的是兄长今次在天庭处谋得了一官半职,随着一道往天宫赴命去了。
这整个山崖,堪堪只剩我一只白灵狐了,旁的灵禽走兽都前去赴会,我焉有不去的道理?
六年前我阿爹阿娘双双惨遭奸人毒手,双双故去。行路昏昏世道艰难,彼时我和兄长也不过是懵懂无知的黄毛稚子,上不知何处击鼓鸣冤报仇雪恨,下不知如何安身自处行走世间。
登门求助时,人人或掩袖而走,想要撇清关系,或是慷慨愤激,指天日泣涕以示自己的诚心,却不愿提供半点帮助。或是横眉冷对恶语相向,指责我兄妹二人乃是不详之兆。
在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汝麟宫主曾给予过我们不少帮助。
阿娘在世时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是以,汝麟宫的雪中送炭之恩,我与兄长二人时至今日莫敢忘怀。
这个宴,一定要赴。这个礼,亦要送足。
汝麟仙宫不远,半个时辰的脚力而已。故而我只略略整了整妆,提了根竹笛便出了门。
这竹笛乃是兄长斫九茎灵竹为我削得的十六岁生辰贺礼。我修习驭雨之术,除了随身佩剑,使得最趁手的便是这根竹笛了。
今日天光大好,甫一抬眼,便有灼烈的阳光刺入眼中,恁是头顶郁郁葱葱的也挡不住。这琏紫君摆的是一桌晚宴,寻常仙友大多是午时需到,不敢怠慢。因此我早早出门,中间余了三个时辰时间,在近处灵山上为那生辰头上的小公子寻一件称心如意的贺礼,倒也不难。
奈何我们白灵狐虽是狐中极品,亦是灵兽类的极品,我和兄长却是无依无靠漂泊至今,故而没什么可拿得出手的好礼相送。
不过,其实我早已打定主意。
半月前,仙官定品考核,兄长曾提起过,竟叫他无意间竟窥知了一个天大的机缘。
在溯鸣泉处撒网诱捕魔物时,他亲眼所见,我润碧崖间孕有一块玲珑石。
彼时他还诧异提起,我倒是未曾上心。
玲珑石何物?神魔两界锻造武器的至圣仙石。经仙人点化可成仙中圣品。点石仙人法力越高,炼得的玲珑石越是灵力高强。然而好物从来稀少,只有灵气缭绕的地方才养得起这样的千年圣品,玲珑石,珍稀无比,故而曾在仙界魔界,一石难求。
我虽知道它在此处,可区区一介小仙,自己的驭雨术尚且学得不通透,要它何用?
然而此刻却不一样了。我不会用,汝麟仙宫的琏紫仙君却是神通广大,甚至求得尊神一位,点化为仙宫神物,也不是没有可能。届时小公子自然用得上。
我为自己这一番思虑感到十分满意。御剑便上了路,就在润碧崖的竹林极深处,溯鸣泉中。
我记得兄长说过,翠绿通透,横陈溯鸣泉泉眼正中的,正是玲珑石。
溯鸣泉的位置极其隐蔽,藏在山崖下一片参天的斑竹林中,寻常走兽自然是要迷路,可我自幼生长在润碧崖,又熟识水性,沿着九曲十八弯的溪水,溯流而上,不消半个时辰,便到此处。
斑竹参天,鸣叶萧萧,竟也有了千年老松般的巍峨。
俯看下去,溯鸣泉就在眼前。泉水清澈,却又深不见底,更不见游鱼。我心下诧异,不过想来也是,正因这玲珑石在泉眼处,这方溯鸣泉养得了天地之灵气,泉中游鱼怕是早已修炼成形,浪迹别处去了。
此处有着不寻常的静谧,与其说是泉水,倒更像一口古井,古井无波,上方笼着一层淡淡的仙泽。
得天地之造化的玲珑石竟能降生于此,我心中其实是揣着八分疑惑的。只是那日兄长神色笃定,兄长所见,便如我亲眼所见。
此刻,人至此处,玲珑石在此处与否,入水一探便知。
于是不再做无益的多想,化作原身,一个猛子便扎入水中。
白灵狐极善孚水,皮毛柔而密,故而遇水不湿,出水亦不落滴露。此刻这静谧的泉水中我只听到自己呼出的咕咕的气泡声。碧蓝碧蓝的泉水里茫茫一片,不能视物,我只管耐着性子,漫漫往下沉。
水气渐寒,连周身水色都漾着一片绿意,可泉水里若有玲珑石这样千年养得的温性玉石,又怎会寒凉至此?我心下困惑,估摸着大约是兄长看走眼了,大礼怕要落空。
然而低头眯眼一瞧,下方两身长的小黑点里施施然正躺着一块翡翠般的仙石,通体散发着温润而强大的灵气!
不是别的,正是玲珑石!
近在咫尺!
我不再多想,奋力又是一个后刨,蹬得更深,伸出我的狐狸爪子竭力去捞那块嵌在泉眼中的仙石。
触手可得!
然而伴随着咣然一声,身后却没来由的掀起一阵滔天大浪。
一尾长鞭重重打在我手上!
有诈!
何人伤我!
不及止住沿着狐狸毛渗透出来的血迹,我一个陡转回身迎敌,孰料回身竟见是一青黑长蟒!血盆大口中吐露出的淬毒的獠牙,愕人的青信子在嘶嘶作响。
而那双蛇类狡诈阴森的双眼,实在令我惧怕。
正是它的长尾如长鞭抽上身来,手背上立时现出一道血痕!
这蛇身长二丈有余,在巨蟒里实在算不得是个什么大块头,然而难就难在我白灵狐一族天生惧怕蟒蛇,稍有不慎,怕是就要命丧于此。
我的后腿微有些发颤,想来是惧了,此刻在水中,若以原身相搏,几乎是无路可退。唯有换为真身,召出雪焱剑来才好拼杀一番!
我抓起悬落身旁的玲珑石,将它扔向深处。趁长蟒一个不注意,化为人形,提上雪焱剑来。
这蠢物在水中身段灵活,且意外地视力极佳,孚水速度远快于此刻的我,更遑论不能再水中潜息多久的我的真身。唯有将它来近身作战,才好施展剑术。
显然,他的目标是守好玲珑石;那么我的目标便是全身而退,并夺走仙石。
不再多想,蠢物的愈发以惊人的速度游向我,而我仅仗着两三尺远的优势,摆尾游向更深处,抓住玲珑石!
巨蟒的尾鞭再次袭来,抽到爪子上,一阵剧烈的痛感麻遍全身,水中晕染开一片红色。
开什么玩笑!我扯出一个笑,眼见长蟒整个身子都要嘶鸣着扑过来,那淬毒的獠牙就要钉上来。我不躲,反而迎面赶上,手起刀落,只那一瞬!我从背后拔出雪焱剑,从它的上颚插入,由内而外,直捣七寸。
一声愤怒的嘶鸣。血盆大口猛然一阵痉挛,张得更大,连整个浸血的獠牙都在颤动。然而,最终声息渐平。它惨叫一声,而我拔出自己的雪焱剑。
翠色的水中浮着巨蟒惨红的血。一切终归平静。
我收好玲珑石,长舒了一口气,准备离开。我并不能在水中呆太久。
然而未及我紧绷的神经休息片刻,周身又是一声嘶鸣传来。
不,并不是一声,是嘈嘈杂杂的嘶鸣似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声音愈来愈响。
是……从上方!
我脑中一片空白,随后是脑中万千铃声齐鸣。
抬眼看去,是数以千记的长蛇游来,目标明确,攻势迅猛。
今日究竟是什么出门撞了鬼的黄道吉日!
上面是黑压压的一片,早已把来路堵上。当真若知此行如此艰难,我是断断不会赴此取石!然而眼下在泉中屏息已久,退又无路,只得冲上前去,殊死一搏了。
此时我顾不得多想,将玲珑石衔在嘴中,提剑便向上游去,遇蛇便挥剑斩之,手起刀落,攻势却一轮猛过一轮,不过眨眼之间水中晕染一片血红。渐渐地我挥剑之力愈弱,而此刻,这铺天盖地的毒蛇已缠上了我的手臂、上身。鲜血在汩汩流淌,千丝万缕的噬咬爬满了我的全身,痛、痛、痛……我几乎忘了这是有剧毒的蛇种!
不行、绝不能再这样拖延下去,否则一定会命丧于此!
在水中,我一个人形的狐狸又如何使这些水生蛇类的对手?必得探到水上再做厮杀才好!待到水面,才好唤出长风笛来,行驭水之术,抽干泉水,再斗不迟!
可是这上方黑压压的一片,我又如何通过?只怕是拼死也杀不出一条血路来!是了!此时玲珑石才是焦点,掷出玲珑石必有蛇类相争,到时抽身而出,再来夺回!
我取出玲珑石,用尽全力向水面一掷,果不其然,玲珑石破开水面的那一刹那,群蛇调转了方向,争相向水面涌去。
此刻弃石,虽是围魏救赵的下下策,但是果真这群蛇阵皆以护石为己命,真是我劫中万幸!
我心中千钧大石总算落地,奋力向上游了两身长的距离,便随之鱼跃而出。
破出水面的那一刻,只觉入眼风光万千,天光大好!
我取出长风笛,冷冷一笑,此时不破蛇阵,更待何时?
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