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刚想借酒消愁,就有人送来了酒

那一晚上,柳依依总是觉得心神不宁的,像是肚子里装了个兔子,总也不安生。天才擦亮,他就奔何世芬家里去了。叮叮咣咣敲门,何世芬家的婆子唐妈揉着眼睛来应门。
“柳老板,这一大早的,出什么事了?”
“唐妈,一大早的,把你吵醒了,对不住。”柳依依嘴上说着,一只手推着大门,一只脚早就跨进了院门。
“谁呀这是,一大早的。”虱子披着件外套,打着呵欠出来。
“虱子,世芬哥呢?”柳依依一见他,劈头就问。
“哎哟小爷,何老板这会还在四角山上呢,他几时起,你还会不知道啊。”这真是稀奇了,何老板唱惯了夜戏,哪日不是睡到日上三杠,下午当早晨、早晨当半夜用?
柳依依心想,还没起。这意思是世芬哥没有在外头过夜。顿时把心放了半颗在肚子里,悄悄地舒了一口气。他拍拍虱子的肩膀,熟门熟路地往何世芬的房间走去。怕吵醒他,先在窗子脚站了一会,听着里头没动静,才上去轻轻推开房门,房中顿时扑出来一股带着世芬独有的气息,闻着是那么安心。
世芬还没醒,在被褥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嘴角微微地翘着,像是在笑。
柳依依突然想起来,昨天跟他说起白先生来的时候,他脸上带着一种笑意盈盈的表情,是那种安分知足、称心快意的感觉,和之前那种被迫强颜欢笑全不一样。
柳依依叹了口气,就坐在床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眼睛渐渐有些湿润。他并不是因为怕失去他而觉得伤感,而是因为欢喜。世芬哥疼了自己这么些年,从一个丁点大的小孩,一直到现在,比他还高出了半个脑袋。是应该有个人来疼他了。毕竟能陪着他一直走的人,是自己不能替代的。
道理是明白,可是心里酸酸胀胀的是怎么回事呢?
柳依依打开门,外头已经艳阳高照。
虱子正在那里整理何世芬的戏服,挂得满院儿都是。红的绿的粉的,飘飘荡荡,像是一群仙子在风里起舞,好看极了。如同世芬哥在戏台子上一样,一样鲜艳,一样风光。台上的他不属于任何人,台下的他也不属于我。
“虱子,我走啦。”他淡淡地笑笑。
虱子正在那给一件褶子抹平褶皱,都没来得及抬头看他一眼:“不是,就走啦?再等一会呗。看这日头,何老板一会也该醒了。”
“不了,不等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柳依依轻轻地合上门:“一会他醒了,你也甭跟他说我来过。”
在日头下,柳依依觉得眼睛酸得厉害,给阳光一刺,几乎要流出眼泪来。他怕虱子看见,别了一下头,快步走出世芬家。
他们两家挺近,胡同头的胡同尾,许多小商贩会在胡同里摆摊做买卖,路上有个卖驴肉火烧的戏迷老大爷喊他,他愣是没听见。大爷嘿了一声:“这小柳老板是怎么了?平时灵动得跟猴儿一样,今儿这是怎么啦?耷拉着脑袋。”
回到家,立夏出去买东西了,大春趁她不在,光着膀子在水缸边拿大顶。
柳依依往院子里的树荫底下一坐,捧着脸边盯着大春看边唉声叹气。
“师弟,你这是怎么了?脑袋都要低到肚子里了。”大春正倒立着,天在下头,地在上头,看着柳依依是头在下头,脚在上头,显得一张脸怪滑稽。
“大春哥,你练完了么?咱们两个去大酒缸喝两口?”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自己讨酒喝!
“呃?怎么突然馋酒了?你不是不喝酒吗?”大春一听,觉着新鲜,翻回来,抬手擦了一下满头的汗。
柳依依嘟着嘴道:“心里烦着,借酒消愁呗。”其实柳依依不怎么喝酒,酒伤嗓子当然是最要紧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酒品非常之糟糕,一喝就醉,醉了就屁股就沉得跟寺院里的石头大佛一样,坐哪就是哪儿,一夜都别想挪窝。这还不算晚,他得逮着一个人叨叨,从天上到天下,上下五千年,方圆五百里,就听他一个人说,简直啰嗦得要人命。
“哈哈!”大春笑出了声。现在顺风顺水的,有什么可烦的?有戏唱,有饭吃,有炕水,人生就不过如此,烦什么?在他心里,柳依依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忧郁可怜的少年了。
“烦什么?我昨儿刚跟鲁八爷约好,今天去他家,他要教我掼跤呢!你让世芬哥陪你去。”大春真是一个糙得不能再糙的汉子了,一点看不出别人的心思。
“你怎么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我就是烦世芬哥的事儿呢。”柳依依啧了一声,愤愤地说。
大春光着膀子,精壮的肌肉因为汗水的折射,在太阳下面闪闪亮亮的,叫柳依依看得有点口干舌燥。
“世芬哥能有什么事儿让你烦啊?”大春毫不察觉他的变化,也躲进树荫里,一张大脸直奔到他面前,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下,在他边上坐下,一颗汗淋淋的头蹭到他的衣裳上拱了拱。
柳依依顿时大气不敢喘,背过去假装咳嗽了几声,顺了顺气,觉得恢复了正常,才转回头来:“我觉着,他可能喜欢上那白先生了。”
“啊?”大春吃了一惊,一骨碌站了起来:“那白先生,他不是个男的吗?”
柳依依心头一荡,几乎脱口而出:师哥你不也是个男的吗?可是话梗在喉咙那里,怎么都出不了口。他改口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别处不说,咱们这可是梨园行。兔儿爷的角儿多了去了。而且先前世芬哥在过风月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也不是只喜欢男人,只是那白先生恰好是个男人吧。”
大春根本就不往那茬想:“哎呀师弟,你真是演大姑娘演惯了,连心思也跟着细腻了。你想多了吧!就算世芬哥喜欢那男的,他俩认识才几个钟头?就能这么干柴烈火?哈哈,你别自寻烦恼了!得了,我去掼跤啦,你呀,也别喝酒了,一会立夏回来了,让她给你沏一壶香片得了!”
大春回去套了件马褂,就准备出门,走到门口,想起什么来,回头道:“对了,今晚我在鲁八爷那,不回了,别给我等门,啊。”柳依依不禁苦笑了几声。
自己的心思,还是别让他知道吧。这层窗户纸,还是别捅破了。
不多一会,立夏回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富兰克林。只见他拎着一个挺大红漆的木头提盒,看上去沉甸甸的。
富兰克林扬了扬手里的那个大盒子:“柳先生,今天晚上有空吗?叔叔今天不在家,给我留了这么大一盒子菜,说是宫里的赏赐。我带来了一瓶红酒,我们边吃边喝一杯?”
这可真是瞌睡遇着枕头了,刚想着要喝酒,就有酒送上门来了!
“那敢情好啊!乐意奉陪。”柳依依抱拳。嗐,我这是要借酒浇愁呢,管他和谁喝,有酒便得了。
立夏一听说富老爷要在他们这吃饭,高兴极了,赶紧在院子的树支上小桌子,摆上小方凳,就抱着那个巨大的提盒到厨房忙活去了。
“大春呢?”富兰克林往大春房间的方向探了探头。
“玩儿去了。要玩一通宵呢!”柳依依没好气地答道。
“那他真没有口福。”富兰克林说着,拿出来一个“花瓶”,底下又圆又大,脖子细细长长的。柳依依正琢磨这是什么玩意,只见富兰克林拿起一瓶红酒,旋开软木塞,就把那瓶酒咕嘟咕嘟地全倒了进去。
“这是干嘛呢?这花瓶是干嘛用的?”柳依依忍不住问。
“这是醒酒。”富兰克林笑了笑,拿起那大花瓶晃了几晃:“清醒的醒。就是把红酒叫醒。陈年的葡萄酒都是睡美人,品尝之前,要摇晃它,让它尽量与空气接触。这样,才能释放出它尘封的香气与风味。”
柳依依听得一愣一愣的,洋人规矩真多!喝个酒都这么讲究?
摇晃了一阵,富兰克林又变戏法一样拿出来两个杯子,柳依依看着都乐了:细长的一根玻璃棍儿上头支着个大头,要不是还有个大脚掌,准站不住。富兰克林托住醒酒器,把那红宝石一样的酒缓缓倒在杯里,酒倒了那么一丁点,铺了个杯底。之后,端起一杯来,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又“哦、哇”地感叹了几下,比了个“请”的手势。
柳依依心想,洋人怎么这么小气啊?酒满敬人没听过?就倒这么点杯子底儿,这塞牙缝都不够啊。难不成是要先吃饱了,拿这点酒溜溜缝?那有什么意思?还是说,这酒特别贵特别好喝?要省着喝?
富兰克林抬起来,说了一句“气死”还是什么,和他一碰杯,先喝了一口。
柳依依狐疑着也抬起来,喝了一口。
呸。
他在心里呸了一声。什么玩意。又酸又涩。
当然表面上他还是很享受的样子,抿着嘴,皮笑肉不笑地朝富兰克林眨眨眼睛。正好这时候,立夏端了几样菜上来,他赶紧趁机吃了几口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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