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何家的一窝狼

莫文唤啧啧地看着报纸,看着看着,左手拿着报纸,右手大拇指和中指啪地一弹,把报纸弹得老响,夸张地指着报上的一个标题大呼小叫地喊道:“报纸上说啦,皇上给戏班子赏了三万元!我的个乖乖,真是瘦死得骆驼比马大!依哥,赶紧的,小院子买起,小媳妇娶起,头面衣裳买起!”
柳依依双腿盘在炕上坐着,把报纸从他手上抽出来,拖着腮看着他,似笑非笑:“三爷,您那点算算术的水平,莫非……真的就是外头说的那样?你哪只眼睛看见的是皇上给‘我们’赏了三万?这么多戏班子呢,分到我们有多少,分到我手里有多少?”说着假装掩着嘴笑起来。莫文唤又把报纸抽回来,往桌上一拍,伸手推了他一下:“得得得,你是怎么回事?跟着别人一起编排我?有劲没劲!”柳依依呵呵地往嘴上虚虚地一扇:“不敢啦不敢啦,瞧小的这胡言乱语的嘴。叫你胡说,叫你胡说!”莫文唤指了一指头他,即刻就妥了协。最拿得着他脾气的还是依哥,自己倒不是个省油的灯,可在依哥这真是总也发作不起来。真是一物降一物,蛤蟆降怪物。“噢,还有一个事。你得提醒一下世芬。”莫文唤冲柳依依抬了抬下巴:“我听说何老二去‘打花会’,输了个一干二净,恨不得把内裤都当了。”柳依依晃晃脑袋,光听见这个名字都头疼!“听说了。曹玉来带他去赌的呗。你说他是不是个傻子啊?人家是爱和他玩儿吗?是看他蠢,看他好骗啊。‘打花会’里有没有机关秘密,是个长了眼睛的都知道。我看他也不是每长眼睛,他是没带脑袋。”莫文唤接话:“后来,他为了翻本,听说好像还跟人借了高利贷。好像还是曹玉来带他去借的。结果呢,还是全军覆没回天乏术。他老娘都哭了几晚上了,街头巷尾都传遍了,肯定是不会放过世芬的。你让世芬多个心眼。啊。”
柳依依听得一怔,差点把炕上的桌子给掀了。何世缘到底是何世缘,这花钱借钱耍赖皮的本事磨练了这许多年,根本不需要莫文唤杞人忧天瞎操心。话说自从何世芬奉赵进戏后,何家更是觉得何世芬从小小的会生金蛋的鸡成了一棵枝大叶大的摇钱树。他妈变着花样地买珠宝首饰,他爸买古董石头连价钱都不问了,何世缘更是变本加厉地花天酒地。把身家性命都拿去“打花会”之前,他下注就越来越大手笔,曹玉来趁机撺掇他去玩了一次“打花会”,赢了两把尝了甜头,这才迷上了“打花会”。
高利贷的期限很快就过了,何世缘还不上,债主果然就追上门来了。何世缘能怎么办?只有去找他哥。这会,何世芬又是他亲亲的大哥了。哭天抢地,声泪俱下,赌咒发誓说只要何世芬帮他这最后一次,便好好地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何世芬听着听着又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想去帮他,柳依依最是心疼何世芬这种姑息的个性,四死命拦住,不让他再去助纣为虐。于是变着法子打发过他几次,可他就像是一块狗皮膏药,粘住不放。
眼见借钱不成,今天,何世缘又来了。何世芬借故不见他,他就蹲在戏园子门口,把自己搞得邋里邋遢,一副落魄受难的样子。见来人就跟人家说:“哎,你知道吗,我叫何世缘,何世芬何大老板是我哥。我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亲的大哥!当年我娘为了给他学习,全家人饿着肚子,巴巴地把家里的钱全部拿出来,让他去学戏。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现在成角儿了,站在台上随便那么唱几嗓子比几个身段,一个月包银就可以养活几大家子。前些天皇帝结婚,他还进宫去唱了呢。听说光赏银就有三万块。我现在落难了,求他帮忙,他竟然一个子儿都不给我!你们见过这种做哥哥的吗?见过这种恩将仇报的吗?”
虱子刚从外头回来,见一群人围在戏园子门口说何老板,便过去看,听见这一番话,心里骂了何世缘这个不知羞耻的人一百回,可是嘴上也不敢说什么,只有悄悄地进去。时间倒是还早,大春正在那闲着,听见虱子这么一说,本来就不待见何世缘,这一下算是他何世缘好好的头偏要往刺丛里头钻了。大春怒从心中起,撸撸袖子,三脚并成两步,急吼吼地就跨出戏园子大门。见何世缘还在那讲的绘声绘色呢。
大春扫了四周一圈,在门口看见一个守门的休息用的凳子,一手抄凳子,一手指着何世缘的鼻子就骂:“何世缘!你这不知廉耻的家伙,你疯了吗?你拿走的还不嫌多吗?你们一家人,把他都要逼上绝路了,你还有脸说你们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你也配?!给哥哥我我滚!否则今天就把你打死在这里!”何世缘见是大春,心说关你屁事,轮的着你吗?“我说是谁这么横,杨老板啊?你不好好地守着你的小师弟,管起我来干嘛。我看你那小师弟,把我哥当成亲哥了,从我哥身上捞了多少好处?来来,你来告诉大伙,我哥的钱,是不是都被他那个假弟弟骗走了?”
大春简直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无赖,简直都没有了言语,只是把那凳子举过头顶,直直地对着他,脸都憋得通红,仿佛个炮仗,再一点火星就要炸膛了。
何世缘这种货色,只敢捏软柿子,碰到这种恶向胆边生的恶徒,吓得身子都缩了一半。但嘴里还是嘟嘟囔囔地:“别王八敬神假正经,谁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
“给我滚!”大春一面怒吼,一面抄起手里的凳子砸在他旁边一个凸起来的石墩上,那凳子即刻粉身碎骨。何世缘吓得腿一软,一屁股就坐在地上,身子倒是利索,爬起来飞似的就滚远了。
何世缘倒是滚了。谁也没料到第二天,何世芬的妈又来了,在戏园子门口一哭二闹三上吊。大春这回也没了主意,再怎么横,也不能对一个老妇下手。顿时弄得没有了脾气。何世芬除了叹气也没有别的法子,自己的亲妈,自己的亲弟,能怎么样?总不能叫人把老娘撵走了。想了想还是拿钱把他们打发走算了。正要差虱子去拿钱,被柳依依拦住,说什么也不然虱子出门。
“世芬哥,你不能再这样惯着这一窝狼啦!但凡你身上还有点肉味,他们都要把你啃得一干二净。你不要心慈,你给了这一回,还有下回,下下回。他是欠了高利贷,你让他少一根一头瘸一条腿,长个教训。你这样妥协,迟早要被这一窝狼吃得骨头都不剩。”
“可是……那是我娘……”何世芬说完这句,嗓子也有些哽了,脑海不断地浮现他妈只护着何世缘的画面。他就不明白了,两个都是儿子,为什么自己就是要在何世缘面前短着一截呢?
“我去打发她。你的钱,难道不是用用血汗换来的吗?”
说完,柳依依慢悠悠地走到戏园子门口。手上揣着一把瓜子,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何世芬的老娘拙劣的演技,一边津津有味地嗑瓜子。老太婆被他看得毛毛的,抹了抹眼泪:“小柳老板,现在您也是角儿了,我尊您一声小柳老板。可是你别忘了,你小时候也是在我们家摸爬滚打和我的两个儿子一块长大的,在我们家,有我们世缘吃的就饿不着你,现在他不小心给歹人骗了,落了难了,他哥不帮他。你不但不帮着说说话,还给我们世芬出些坏主意。你是安得什么心啊?”柳依依正怕她不提这一出呢。把手里的瓜子丢了,拍拍手,在衣裳上擦了擦:“大娘。我从小尊您为大娘。吃您家的喝您家的,我谢谢您啦。我从小要是没有您家的老大给我照应,我也走不到今天。我是哥什么玩意我也清楚,您家的老二是个什么玩意您不清楚吗?就算是世芬哥是个下金蛋的鸡,你也不能杀鸡取卵啊!你这一逼,把他逼得没路走了,他撂了挑子,我看你们一家人喝西北风去。”一边说一边把那些瓜子壳踢来踢去:“反正我姓柳的就剩一个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您儿子,噢,我说的是大儿子,就是我的亲人啦。您和您二儿子要是再逼他,我在这世界上无牵无挂,我可是无所谓的——我也不知道我做得出什么事儿来。为了还您往日的‘恩情’,我真是掏心掏肺地告诉您,您买的那大镯子大珍珠大宝石,您往后还是多留些日子好好戴戴,显摆显摆吧。”那小流氓一样的口气,说话又半软半硬,阴阳怪气的,何世芬的娘好几乎是被他吓得灰溜溜地逃走了。当晚,在何世缘家里,又是鬼哭狼嚎又是扔锅拆灶的,弄得鸡飞狗跳,折腾到大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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