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二十面相

“不,不是我,我是真的!”
审讯室中的松下十分慌张,他知道自己要解释的是一件难以置信的事。在温控刻意调低的玻璃窗内,他的额角渗出点点汗珠,好像被烈火灼烧着屁股。
“别白费心机了,你就是‘二十面相’!”
箕浦警部拍了下桌子。松下先生随此身浑身抖了一记,看上去心虚得不得了。前者一想到追踪多年的极恶窃贼终于落网!便隐约露出些得意痛快的表情来。
“警部,请听我说,我真的不是!我压根就不知道那是‘二十面相’啊!”松下急忙说着,身体前倾,瞳仁一直向周围游走:“那家伙假扮成我,把我当做替身了!不对,是他完全变成了我!我绝对不是‘二十面相’。请随意察看大衣口袋里的证件!”
箕浦警部看了看他,眉头皱着道:“别想耍什么花招,我们可不会再上当了!”说着却还是把证件带过来瞧了瞧。上面写着松下的大名,有人告诉他松下确实刚刚从搬迁公司被请辞出来,但这不能说明此人就不是二十面相。他带着审视的目光重新扫了一遍松下,松下战战兢兢地又要开口:
“昨天我在去便利店时遇到了一个男人,他好像要去车站接个人但又没时间,就雇我今天去站里等着。我想白拿这些钱,也不必我做太多,当然就答应了。要等的一位是戴着帽子,黑色翻翘的短头发,可能戴着眼镜,穿着褐色侦探服装的男青年。他只说我去看一眼就能明白。当天我去等人时,整好看了看时间,大致十一点的时候,竟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士进了道口!”松下的嘴皮子动得像机关枪,大抵是因为太冷了吧。“完全一模一样,衣着鞋子帽子,连脸都如出一辙!我看到了他的手表,虽然是便宜货,但也是我手上戴的这样——他对我说了句:‘后面的是港口黑手党’就马上消失了!完了我一转头,旁边就追过来一片气势汹汹的黑衣服,这也太吓人了!我大概觉得自己要死了,实在是顾不上惊讶还是后悔,只能向站外狂奔……”
“就这?就这?”箕浦警部火了:“你就跑了?你因为这个跑的?”
搬迁公司的成年人体力充足、跑的飞快。他出动大批警力抓了松下三四站电车,满心觉得这大盗总算归案,原来就是这个结果。
箕浦用手心抵着头,很快他听松下的房东作证,这可怜人的可疑之处完全洗清了。他根本不是横滨警部通通心心念念的怪盗二十面相,落网的只是个蠢蛋罢了。
二十面相,他可伪装成任何一个人,能将不存在的谁都演绎得惟妙惟肖。哪怕不是松下,也会有另外的陌生人被他拽作替罪羊,横滨警方对此毫无办法!
此时远藤文代把站在栏杆上卿卿我我的鸽子挥开,觉得它们的眼睛与石榴的果肉一样美丽剔透,但还比不上宝石的程度。从斜坡上俯瞰的她,看见这座城市的灯火逐渐在她的脚下展开,黄昏将其化为一团蜜浆,而五座黑色的巨棒在中央生根,犹如守护太妃冰激凌的巨人。她住在坡上loft公寓底层,里头托人改造了部分面积,却奇妙的没有使空间变得狭隘。泡完花茶的她魔术一般从7-11的雀巢茶包里面掏出一对宝石——她自称这种技法为忍术就是。那石头荧荧透亮,纯度高得好比剔透的人造玻璃,又切割得像光束之花,在黄色灯光底下泛出一圈奇妙的蓝光,就像横滨粼粼的海面一般。
横滨是远藤文代的故乡,回想起离开这座城市的时间,也不过类似踏出门槛、买了东西很快又回来了一样短暂。她在这个旁人相传十分不凡的地方上学,工作;此外几乎每天一次的出门,购物、吃饭、兼职,远离一切黑帮火拼之类的事,对灾难的认知也就只来自几张照片上的影像罢了。她的父母亲健在,碍于横滨的风评不佳他们后来移居四国乡下,使得远藤文代在这里自由的生活,好比一只野猫。她谈不上热爱这座都市,不过这里靠近大海——是一座美丽港口城市!这让她感到轻快。
远藤文代正是如此平凡、一生之中无甚可记、茫茫人海之中的无名之徒。她不有理由做伤害别人的事,从来不像动画片中播的那样体现什么不凡的力量,和朋友们的关系一般,尊师重道,一辈子都以最普通的标准生活,其人生的全部履历都由普通人与普通的事组成,好像有尺寸寸估量而成。在这样毫无进展的生活之中,理所当然,根本没有人试图了解过她。就算有人实施了解的意图也只会大失所望:那里面就像拥挤的废纸篓,打开纸片也没有确定的答案。她觉得:自己在所有人眼里都属于异常的这个都市长大,周围举止的竟然全都是一眼就能够预测的人。以至于分离出来高高在上的远藤文代正在期盼谁能看穿她的真面目、正常的远藤文代却矛盾地戴着所有人都保有的普通标签负重踱步。到底哪一个她才是真实,她自身也已经无法判断。但每当她站在尖顶,放飞人偶与白鸽,用最简单不过的方法就能欺骗无知众人,翩翩离去之时,远藤文代总能感受到真正的自己非常畅快!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怪盗也依旧在等待一个能让她感到真正敞开心扉的人来到她的面前,大声说出她深藏的秘密。那时远藤文代的窃喜、她的洋洋得意、她的蔑视之情、还有她悬空的心,就终于全都能够落定。
哎,远藤文代平凡的生活类似一汪无波的水,可叹的是没有人前来丢石头,她又何尝不在苦恼横滨普通军警的无能呢。
不凡的一切与她割离一般,她平凡的生活毫无意义地如此进展。好像是在人生中道的某一天起她的心中出现了另一个闪光——那一个远藤文代或许代表了不是她另一侧,真是神奇!她想:那个人即将成为我第二人生的笔名,她和我是两码事。就为和这样的人不同的“那一个自己”起一个名字吧!
就叫:
——“二十面相”!
“二十面相”会成为谁的主角吗?把这片失窃艺术收藏之海作为他们决战的地点,然后——“二十面相”会输在谁的手上吗?
怪盗将暗室展开,璀璨的艺术品就像迎客松的手臂一般、就像颁奖典礼的华丽红毯一般。
来!来!来找到我吧!远藤文代感到畅快:就在你的身边!
人类的微表情,微动作,行走姿势,声音,语气,小习惯……以其对众生的观察力,远藤文代能轻而易举地捏造出一个不存在的自然人,让他“有痕迹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成为她的其中一张脸。自她成为“二十面相”以来都难逢敌手,如今她都快要迷失了自己真实的面目——“远藤文代”其人,比起任何人、甚至任何一张脸来说都太平均了,又并非什么捏造的面具,而是真正的皮囊之下。在她徐徐沉溺在虚假的海洋不可自拔、又隐约乐在其中之时,怪盗尝试作出的唯一挣扎就是寻找让她的心重新跳动起来的对手。
类似这样:
不论她是谁,名侦探都会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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