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儿子只是骨折了而已啊。”

“你儿子只是骨折了而已啊。”
H市中央区,境北医科大学附属辉华医院住院部B座9F,骨三科住院病房,医生办公室,主刀术前知情谈话时间。
龚远志今天运气不好,套了件侧腰开线的手术衣,他也懒得换,一天日程满满当当,这床敲钢板,那床卸钢钉,他抽空瞄了一眼台账,好家伙,欺负全科室高年资里头就他一个单身汉,可劲了给他排手术——行政办那群领导可要点B脸吧,老拿什么攒积休剥削劳动力,不就是吃定了他这辈子和婚假、产假都没缘分么?
说到婚假,那是大环境问题。一没时间,工作繁忙;二没对象,宁缺毋滥;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也不想给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心里添堵,婚姻登记处它干不了婚姻法的事儿,可别为难人家了。
至于产假,他家孩子都上初三了,还陪个屁的产假?生育保险倒是年年都扣,一分不差,只可惜他无福消受——五年前胞姐龚远鸣与姐夫姜力因车祸去世,他将外甥姜如翠过继到自己的户口本上。本以为人到中年,白捡了个现成的娃,省得他自己生,还得去翻床底下那本积了灰的《快乐爸爸育儿心经一百天》;谁料接盘更是费心费力,他的宝贝儿子姜如翠周一三五青春期,周二四六更年期,周天看天吃饭,阴晴不定,总之没有一天能让他省心。
可惜龚远志也只能“操个心”——别人家的爸爸朝九晚五回家还能辅导个作业啥的,龚主任全身心奉献给医学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不已还签了遗体捐献协议,就是这么工作努力还有头发,挺遭人嫉妒的。
但是眼下,龚远志觉得更让自己操心的是面前这个7床家属,哭得梨花带雨、歇斯底里,跟奔丧似的,“这位家属你先……”
“呜呜呜我的阿秋——”
同志,你也是当爹的人了,就不能稍微冷静一点吗?!
“医生,医生你一定要救救阿秋——”
我救他,我当然得救他,见伤不救吊销行医执照好吧,先擦擦眼泪鼻涕行不?你好歹给我一个插嘴的机会啊!
“我、我不敢想象阿秋瘸了或者是站不起来的样子——”
那就麻溜地把知情同意书签了啊,对现代医学有点信心好吗,不然你让隔壁8床那个四肢粉碎性骨折怎么办,买块豆腐自行了断么?!
“医生、医生我……”
“听我讲,”龚远志“啪”地一声,把笔拍在桌上,“在这里写上‘我已阅读上述内容’,然后签字日期,快写!”
哭花脸的7床家属摸了笔,攥得死紧,他扫了一眼纸上的内容,迟迟不肯签下名字,“那个,医生——”
“恩?”
循声看去,对方直直地点着那一行“术后出现全身并发症导致死亡”,龚远志强压着一口气,解释道:“理论上存在这类风险,但就我经验来说,像您儿子这种手术,出现这类意外的可能性非常小。”
“有多小?”
“在我十多年的临床工作中暂时没有遇到过。”
“那意思是别的医生有遇到过是吗!?”
“我们科室目前都没有。”
“那……那意思是别的科室有过是吗?!”
“整个辉华的骨科都没有!”
“那,那隔壁人民医院的骨科……”
……
一个术前知情谈了快一小时,龚远志拿着医办那具常年挂在窗台上的骨骼模型全程示范,声情并茂、字正腔圆、连哄带骗、好说歹说总算是让这位7床家属签下了大名,当然也要感谢桌上那包用剩一半的柔纸巾。虽然人不怎么样,字倒是写的不错,知情同意书的最后跟着清秀端正的“仲祈”二字,是难得的正楷,这倒是让见惯了笔划抽象偏旁分家的龚主任心生好感,只不过这分好感很快便随着对方的话语消散殆尽,“那个医生,您……”
“嗯?”
“您刚刚还没有告诉我——那隔壁人民医院的骨科,遇到过这种事情嘛?”
龚远志在这一刻才思泉涌,“不以剂量论利弊”的后头得再加一句“不以概率谈意外”,都是耍流氓,百分百的耍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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